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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2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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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水饭:稀饭、爊肉:煨烤的肉,玉尖面:包子

    第三十四章

    俄而门帘微动, 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迈了进来,兀自绕过了那扇落地插屏,边走边道:“臣大老远就听到娘娘又抱怨药苦, 是与不是?”

    嘉月一抬眼, 见他应时地穿着一袭春辰的宋锦直裰,柔软的面料, 腰间系着墨绿绦带,宽衣博带, 走路生风, 似笑非笑地朝她望来, 竟有几分拓落不羁的模样。

    她剜了他一眼, 扔下奏折走了过来, “满口胡诌, 本宫说的是梅子酸。”

    “是吗, 那臣也许来得正是时候。”

    “何出此言?”

    “傍晚臣经过仙桥底下, 见一家糖铺正要打烊, 糖霜玉蜂儿①大削价,八两的一袋只需六文钱, 臣尝了一颗,清脆可口,甜度适中,便给你买了一袋,闲暇时候剥着当个零嘴吃。”他一壁说着, 一壁从宽大的袖笼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来。

    嘉月暗暗咽了咽口水, 睨着他问, “那掌柜姓的什么?”

    他替她拆了缠绕在包裹上的线道,“臣看那招幌上写着沈记, 大约姓沈吧。”

    嘉月从前在公主府时,便很喜欢沈记的果子,尤其是糖霜玉蜂儿,更是令她念念不忘,这会子嘴还苦呢,这甜丝丝的果脯子,来得可真是时候了。

    再说记忆里的东西,不一定多好吃,只是多了情怀辅成,便再难寻得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在她白天刚经过公主府心潮暗涌之后,当她刚喝完一碗苦涩难忍的汤药时,他便带着糖霜玉蜂儿来到她面前。

    那颗刀枪不入的心,到底被他撬开一道小口,一股暖流慢慢地淌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声音有几分雀跃,“没想到竟让你歪打正着碰着了,你不知道吧,仙桥底下还有另一家柳记糖铺,她的糖果子不新鲜,果子干瘪,还有一股哈喇子味。”

    “娘娘还真是见多识广,那么阿福家的羊肉馎饦,江家的糖烧饼也吃过了?听说这两家开了十几载,想必……”

    她从袋子里捻出一个玉蜂儿,剥出一颗莲子嚼了嚼,一股莲子的清香立刻充斥了整个口腔,甜津津地在舌尖跳跃着。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却摇头道,“你听谁说的,这两家又贵,味道也一般,专门坑的像你这种人傻钱多的外乡人。”

    他眉骨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人傻?钱多?”

    “啊……”她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她赶紧剥了一颗莲子塞入他口中,“尝尝。”

    他眼里含笑,可嘴上却阴阳怪气,“娘娘如此了若指掌,不如改天带臣这个‘外乡人’游历一番?”

    她讪讪一笑,“以后吧,多的是机会不是?”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玩暖炕边上走,嘉月蹬掉了翘头履,盘腿上了炕,抽出了本册子凝神看着。

    “什么册子看得这么出神?”燕莫止接过她手上的玉蜂儿,剥开莲子,一颗颗送入他口中。

    “户部呈上来的田赋册子。”

    “哦……”

    嘉月一边翻着册子,一边续道,“三月以来,每月上交的田赋愈来愈少,国库的开支又多,照这个势头,不出几年,国库便该被掏空了。”

    燕莫止跟着点头,“娘娘果真深谋远虑,你的想法是对的,先帝在时便以改进了税赋,然而上交的田赋依旧是一年比一年少,这其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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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庞大的数目又入了谁的腰包?”

    “地方小吏克扣一点,大吏再克扣一点,一级级叠加上去,你说呢?”这种官场上的藏污纳垢已经算不上秘密,各朝各代,每时每刻总会一遍遍的演绎着这种事情。

    嘉月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册子,横臂一伸,递到他眼前来:“你再看看这个,这十多年来,人丁出生、迁移,亦是有很大的问题。”

    土地、人口,每一个数据都与实际相差甚远,那么就给这桩贪墨案笼上了一层神秘的纱,要想彻查,也就难上加难。

    去年大肆被封爵提拔的那批官员,到此刻便可以派上用场了,只是,还远远不够,只怕动了这条链子,反而会令他们身陷囹圄,查是必须得查,却还需要更有威慑的人,作为他们的定海神针。

    燕莫止啪的一声合上册子,主动道,“这件事,娘娘不必忧心,您交给臣,臣当仁不让。”

    “你能吗?”

    “臣好歹也入仕多年,还是有些靠得住的亲信,不必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她的睫毛像是停着一只蝴蝶,翅膀扑闪扑闪的。

    燕莫止与她相处久了,总算是摸出点门道来,譬如她说含情脉脉的说爱时,未必有几分真情,可当她矢口否认的时候,恰恰说明她内心的动摇。

    她才二十三岁,还那么年轻,即便面对臣子,她总是板着脸刻意装的老成,可在独处的时候,她偶尔还透露出那一点女孩子的娇态。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他心头一颤,挪到她身侧坐下,将她曼妙的身子轻揽入怀。

    她不是那等扶风弱柳的身姿,相反,因自幼习武,她的身材匀称,肉都长在它应有的位置上,轻轻一掬,杏仁乳酪般的触感就在股掌之间溢了出来。他思绪有些飘移,不知道衫裙之下的肌理,是不是也是杏仁一般的颜色?

    嘉月的手也有着自己的记忆,从他腋下绕了过去,抱住了那紧窄的腰,耳畔是他有力的心跳。

    她闭眼听着,仿佛来到浩瀚无垠的大海,滔滔巨浪一次次席卷而上,像极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碰撞出铿锵的声音。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山,山壁嶙峋冰冷,却巍然屹立在惊涛巨浪中,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又能助她走得更远。

    就在去年,她还动过要与他断绝这段暧?昧关系的念头,然而出师不利被他拒了,却不知何时他们竟演变成这种关系。

    她想这样也好,若能平衡这一段微妙的关系,她也不会吝于分出一点爱给他。

    翌日朝堂之上,又是太后与摄政王吵得不可开交的一天,底下的廷臣们个个恨不得变成一只鹌鹑,以免被引火烧身。

    起因是太后提起尊祖制重新丈量土地,统计人口,原本按祖制行事倒也无可厚非,没想到摄政王绷起脸,竟不留情面地指出如今国库空虚,不得劳民伤财。

    太后也是软硬不吃地奇女子,既然摄政王不同意的,非要与他对着干,看得大臣们连连摇头,心道,这太后虽有几分智慧不假,可性情到底过于鲁莽,难成大事啊。

    幸好摄政王是个稳重的人,否则这朝堂不就乱套了嚒。

    如此僵持了半天,那个老练圆滑的郦首辅才举着笏板站了出来,却是附和嘉月的话,“娘娘尊祖制行事,老臣绝对支持,摄政王说的虽也是事实,不过,前几年朝堂瞬息万变,有些事情确实是一拖再拖,不得再一成不变了。”

    “郦首辅说得不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今是河清海晏之时,又无大兴土木,莫非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摄政王如此抗拒,朕可要怀疑你的用心了。”

    “臣一心为大绥着想,怎么到圣淑嘴里臣竟成了那个居心叵测的小人了?”

    眼看两人又得吵起来,郦首辅立刻道:“摄政王息怒,老臣省的您深谋远虑,但是……老臣还是赞同娘娘的话,此时不做,又要拖到几时?老臣有个建议,还请摄政王听老臣道来。”

    “郦首辅说吧。”

    “这件事,就由户部着手调查,监察院负责监督,您觉得如何?”

    燕莫止还没开口,却听年幼的皇帝乍然出声道,“朕觉得不妥。”

    郦首辅眸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收敛下去道,“皇上为何这么说?”

    “户部出了岔子,却由户部着手调查,岂不是有失公允?”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如此直白的话却有如金子掷地一般,令底下的群臣感到哗然,连嘉月和燕莫止也是怔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

    嘉月喝了一声,“皇帝。”

    陈尚书一脸惶恐地站了出来,“请皇上明察,户部一向按规矩办事,这顶帽子,老臣实在担当不起啊……”

    “陈尚书劳苦功高,谁都看在眼底,是皇帝一时口快,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说是吗,皇帝?”

    宝座之上的皇帝这才发觉自己被点了名,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暗暗攒紧了双拳道:“是朕失言,陈尚书莫恼。”

    “老臣不敢。”陈尚书诚惶诚恐地弯下了腰。

    “平身吧。”

    “谢皇上。”陈尚书说着,刚欲起身,没想到脊椎传来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的痛从后腰蔓延了开来,他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好半晌,才扶着后腰站直了身体。

    嘉月的眸光透过那一方帘子瞟了过来,将那一举一动纳入眼底,于是开口关怀道:“陈尚书身体不适?”

    “多谢圣淑挂怀,老臣的腰椎不好,老毛病了。”

    嘉月道:“陈尚书年迈,确实应该休养生息,不过户部的事,没有谁比得上你熟悉了,既然这件事已经定了下来,那么朕有一个建议,由摄政王着手调查,户部全程配合协助,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臣子们纷纷用余光偷觑宝座上那个脸乌云密布的摄政王。

    郦首辅却率先开了口:“圣淑英明,臣没有意见。”

    于是半数的人也躬身道,“臣等也无异议。”

    嘉月又将目光挑向了燕莫止,“摄政王呢?”

    他侧过脸,视线与她撞到了一起,定了一瞬才道:“既然诸位卿家都没有异议,那孤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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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糖霜莲蓬

    第三十五章

    初夏的微风不凉不燥, 摇曳着顺宁宫前的那片翠竹,昨夜簌簌下了一夜雨,今早醒来, 竹叶碧油油的, 空气被洗刷一新,散发着清新的泥土芬芳。

    趁今日天气不错, 嘉月便设宴邀了顾星河夫妇,自从顾、蔺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后, 顾星河更是平步青云, 不仅入了内阁, 而且更是兼任了太傅一职。

    嘉月让人把酒菜摆到了亭中央, 八角的亭子每面都半卷了竹帘, 外面又是花团锦簇, 微风拂面, 令人神清气爽。

    今日的楚芝穿了一袭枫红色的齐胸襦裙, 外罩了一件石蕊的细纱半臂, 一头黑发挽成了拔丛髻,中间别着一朵新鲜的山茶花, 左右两侧右插了几只镶嵌着玛瑙的金笄,修长的脖子上则挂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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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串珍珠玛瑙的软璎珞。

    双颊上比之前丰腴了不少,清澈的瞳仁里泛着熠熠的微芒。

    再看顾星河,虽然他那张清隽的脸依旧波澜不惊,然而仕途高升, 整个人亦是多了分春风得意的劲头。

    嘉月眸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 越看越觉得这一双璧人模样性情, 简直天造地设。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先行在上首坐了下来道, “都坐吧!今日没有君臣,权当家宴,顾銮仪,你也不必拘束。”

    顾星河叉手道是,跟着楚芝一块在下首落座。

    按辈分,嘉月亦可拿大,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她妹妹,另一个是她的妹夫,虽然按年岁来说,顾星河反而要比她大了三岁——谁让他娶了自己的堂妹呢!

    楚芝刚抿了一口酒,手背就被顾星河摁住了。

    嘉月假装没看到两人腻歪的一幕,自顾自地也轻呷了一口。

    楚芝轻笑起来,没头没尾道,“我前几天还在书房里搜到一沓旧帖子,是阿姐的字吧?”

    “什么帖子?”

    顾星河抬眸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解释了一遍,“是这样,臣前些日子从牙行里置下了怀庆北巷的府邸,如今单搬到那边去住了。”

    “怀庆北巷……”

    即便他说得含糊,她也能听出那言下之意,他买下了昔日的公主府,如今那块地方,成了他顾家的府邸。

    嘉月脑海里闪过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很快便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云淡风轻道,“那府邸多年未曾修缮,已经很残旧了吧?”

    “并非如此,只是园子里的树木有些枯拜而已,入住前请人修剪了一番,再新种了些树木,到如今已经欣欣向荣了。”

    “是吗?”

    “臣不敢扯谎,娘娘有空,不妨来家下参观一番,届时您便知道了。”

    楚芝跟口道,“是啊,阿姐,下次你来,我必定亲自下厨招待你。”

    嘉月笑,“你还会下厨?”

    “那是自然,以前在丰州时,姑母最喜欢我做的酸红藕了,等在过不久,嫩藕上市,到时候你来,我做给你吃……”

    这么多年,楚芝被姑母姑父教养得很好,嘉月从她身上能体会到那种纯粹的温情。再观妹夫,看着也是个务实的人,这么柴米油盐的一通碰撞,恰恰也是最难得的人间烟火气。

    她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再搁下酒盏时,赫然对上一双深沉似海的眼,顾星河直视着她,见她目光调转过来,也没收回去。

    嘉月倒未觉得那眸光侵犯,心头反而生起一点疑虑来 ,那怀庆北巷与皇宫离得不算近,上朝上值诸多不便。他为何选中了这里作为府邸?

    酒意登时上了头,再定睛一看时,眼前已浮现了重影,她用力眨了眨眼,直言不讳地把心里的疑虑问了出来,“顾灵运,你认识吗?”

    他敛下眼皮,沉吟片刻才道,“他是臣的叔父。”

    嘉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继而转过来看楚芝,见她轻点螓首,这才确定他没有说谎。

    她想起那个荒唐的梦,却不知怎么问出口了,只好随口问了一句:“那他身体康健吗?”

    没想到他的话再次令她吃惊,他淡然道,“他已经去世多年。”

    “是吗?”因为脑子不太清醒,她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不知……多年是多久?”

    “臣那时年纪尚小,记不太清了。”

    楚芝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给她夹了一块胭脂鹅脯道,“阿姐,你是不是喝醉了?快吃点肉,不然等下胃里烧起来可就不好受了……”

    嘉月嗯了一声,提箸把肉送到嘴边,慢慢地嚼了起来。

    吃罢饭,夫妇二人便辞别离去,嘉月被忍冬和春桃一左一右地搀回了房里,一躺到了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嘉月正想让人查探一下顾灵运此人,刚把春桃唤来时,就见乾礼宫的人神色匆匆地疾行而来。

    她拧起了眉,改而对春桃道,“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春桃很快去而复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回娘娘,乾礼宫的佘公公说,皇上的咳疾又发作了,今儿早膳还没用,肺都快咳出来了,乾礼宫的人怎么劝,都不管用,佘公公请娘娘拿个主意,该如何是好?”

    从去岁入冬伊始,皇帝犯了风寒,这咳嗽便一直不曾断过,没想到小小的风寒竟是发展成了这副境地。

    “太医怎么说?”

    “太医院给皇上开了药方,可皇上嫌苦,自是不肯用……”

    嘉月倏而想起前几日进贡的那几筐雪梨来,于是吩咐道,“让御膳房多熬几罐雪梨膏送到乾礼宫来。”

    说完又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前往乾礼宫一趟。

    近来皇帝脾气阴晴不定,嘉月知道少不了被周围人教唆,于是把他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批,更是让人暗中盯着郦延良的行踪,然而发现他除了上值,连府邸都极少出。

    不过,他郦延良要做的事,倒也不需要亲力而为,自然有一堆人上赶着替他办事,这么盯着,倒是耗费了不少人力,于是撤去不少眼线,只留了几个人盯梢而已。

    嘉月移驾到了乾礼宫时,因时辰还早,其他人都在忙着扫洒,听到春桃扬声道,“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纷纷行礼道,“娘娘万福金安。”

    嘉月拂手道,“平身吧,皇帝怎么样了?”

    “娘娘,您快来看看吧,奴才也是没法子了……”一名小太监说完,径自引了嘉月穿过小穿堂,进了东梢间。

    嘉月甫一踏进门,便忍不住皱起了鼻子,“皇帝咳疾未愈,怎可用如此浓烈的沉香,换成龙涎香吧。”

    小宫女应了声喏,踅身揭开炉盖,用铜镊换下了沉香。

    嘉月继续往里走,绕过落地罩,这才见到歪在榻上看书的皇帝。

    皇帝一见到她,立刻吃惊地把书塞到了薄被下,从榻上翻身下来,边咳边道,“儿臣参见母后。”

    她的目光扫过被子底下蓝色的一角,走到南炕边上坐了下来,“皇帝不必多礼,看什么书呢?”

    “在看……”他大大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犹豫,“史记。”

    “史记?”她眉峰一挑问,“看到哪了?可有什么心得?”

    “看到……”他眼珠子转了转,咽下口水回,“礼运大同篇。”

    她轻叹了一声,“礼运大同……这不是礼记嚒?”

    “这……”他眸子里盛满惊恐,一道浊气浮到了嗓子眼来,便捂起嘴咳出了一连串,胀得那张小脸都通红了起来。

    嘉月眼神一瞥,示意春桃拿过那本书。

    “皇上,奴婢得罪了。”春桃说着,便一把上前掀开被子,拿出了那本画册,她面露惊讶,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那厢的皇帝双膝忽地一软,咚的一声跪到了金砖上,“母后,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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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月翻开册子一看,竟是一本鬼怪杂谈,目光再度望向跪在地上的皇帝时,只见他脸色煞白,抖如糠筛,毫无主君的模样。

    “你们都先退下吧。”

    众人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这下屋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嘉月目带审视地盯着他,并未叫起。她虽是长了一副朱唇雪面的模样,可五官却又几分凌厉,一旦面无表情,便令人望而生畏。

    皇帝自是心虚得不敢看她。

    “本宫听闻你早膳不肯吃,药也不肯用,倒有这个闲工夫看鬼怪杂谈,是与不是……”

    “是……不是……”皇帝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嘴上更是错乱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在说什么。

    嘉月的声调依旧寒凉得犹如刀片刮过,“莫非,你的咳疾也是假?”

    “不不不,儿臣不敢说谎,儿臣只是……犯了懒,想看看……书……”

    “好,敢于承认,本宫便宽饶你一回,”她说完一顿,又道:“不过,你必须坦白,你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

    皇帝经不起拷问,一下子就招了,“是……大伴给的。”

    “他给了你几本?”

    “就……三本,他说以后再给儿臣多寻一些来。”

    嘉月点头,“好,你知道自己犯了何错吗?”

    “儿臣不该看这些闲书,更不该偷懒……”

    “看来,你都心知肚明,并非无药可救,”嘉月起身踱到他身侧,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道,“你记着,那些惑主的刁奴都不该留,本宫这就替你扫清了这些障碍,为的也是你好,你可省的?”

    皇帝小小的头颅快都快垂到了地上,双拳紧了又紧,最终只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儿臣明白。”

    “起来吧。”

    “多谢母后。”

    嘉月继续道,“罚你抄十遍礼运大同篇,下次我要好好检查,你服还是不服?”

    “儿臣不敢不服。”

    “好,”嘉月重新唤了春桃进来,“把于磊叫进来。”

    半晌,一个脸圆的年轻太监走了进来,见到嘉月和坐在她身侧脸色苍白的皇帝,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奴才参见娘娘。”

    嘉月把那画册重重地掷到他脚边,冷笑一声道,“于公公,这是什么?”

    于磊一颗冷汗流进了眼睛里,霎时痛得眼泪鼻涕直流,“娘娘,奴才该死……”

    “你不想听听皇帝怎么说?”

    于磊眼里燃起一丝希望,掀起眼皮偷觑了一眼皇帝,可惜皇帝并不拿正眼瞧他,更不会开口为他求情,他犹豫了起来,“奴才……”

    “你也不必说了,皇帝年纪尚幼,你作为大伴,教唆皇帝偷奸耍滑,的确该死!”嘉月说着又唤人过来,“来人,把于磊拉下去,好生着实地打一百大板,不见骨头不准停。”

    第三十六章

    燕莫止拖着沉重地步子迈入顺宁门时, 只见嘉月指使宫女们搬出了两大箱书,一本本摊在太阳底下晒着。

    而她则坐在廊庑底下的那一片阴凉的影子里,捧着一盏荔枝酥山, 用极小的雕花银匙舀了一小口, 送入那张娇艳欲滴的檀口中,慢慢地抿着, 柔媚的眼儿一眯,露出猫儿餍足一般的神情。

    他足尖一顿, 缓步走了过去。

    她一见到他芝兰玉树地身影, 禁不住坐直了身子, 漆黑的眸子金灿灿地看在着他紧绷的脸色, 热络地招呼道, “摄政王来了, 天气热, 要不要用盏酥山?”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眉间竟浮上一抹愁云, “不了 ,臣有一事, 要跟娘娘商量。”

    嘉月敏锐地转过弯来,顺手搁下琉璃盏,起身踅入书房,“你跟本宫来吧。”

    燕莫止提起袍裾跟着入内,还没等她开口, 便单刀直入道, “臣向娘娘请旨回老家一趟。”

    嘉月回过头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在她心底蔓延了开来,她抬起眸子, 殷殷地盯着他幽深的瞳孔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个月来,他日以继夜地彻查土地人口,好不容易有点眉目,若非遇到要紧事,他断然不可能在这一刻提出要回老家。

    他不轻不重地回:“臣接到父亲来信,说母亲走失了。”

    她知道,他的母亲偶尔会神志不清,又是孤身一介妇人,一旦走失,她未必能记得回家的路,也就更加危险。

    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当口走失,令她不得不把这两件事连结起来。

    “令堂之前可曾走失?”

    他摇了摇头,一来母亲并不是时刻都不清醒,父亲也都看护周到,二来周围的邻居也都和睦,母亲时常与邻居有说有笑,若母亲远出,不可能没人知情,可……

    “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她摁住了他的手背,发现他的手有些凉,再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只好宽慰道,“我这里没事,要不我派人帮忙找?”

    “不必,这是臣的家事,臣自己处理就好。”

    嘉月心头有个更深层的隐忧,只怕并非走失,而是已经遭遇不测呢?要不是她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燕莫止看她眉间舒展不开,伸手熨平了她的眉心,勉强扯起嘴角道:“娘娘不要胡思乱想,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你……朝堂安稳,臣也就安心了。”

    她点头,“好,那你早去早回。”

    “嗯,”他忖了忖又苦口婆心地叮嘱道,“娘娘若需要用人,尽管差余通政使做,若他做不来的,让他派人来寻臣。”

    “我省的了。”

    “至于尚未完成的任务,只能先暂停,等回京再议,那臣先走了。”燕莫止说完,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脚心不再缠绵,径自踅身离去,阔步走出了宫门,翻身上马,扬鞭往城门而去……

    松奉县在南方,与建京相隔几百里,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

    燕莫止不是魏邵,对这块狭窄之地谈不上有什么乡愁,可他确是实实在在地在这个不算富裕的家里,体味到过一段柴米油盐的温馨。

    永德四十二年,他走出了定州,一举中了武进士,从而步入仕途。

    然而他的仕途并不十分顺利,彼时的燕无畏已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他自然不能令他这个污点接近朝堂,以损了他的声誉。

    大约受他的暗示,他还没入仕,便已收到同僚上峰的排挤,他们甚至合伙设了圈套,一夜之间把他贬到遥远的蝉山军屯里。

    他就这么种了三年的地,春插秧,秋收获,他手握锄头,脚踩淤泥,每一寸皮肤都磨砺出了深深地印记。

    那时的他,刚过及冠之年,即便命运暂时不公,满腔的热血从未平息,想到杀母仇人依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心头的仇恨的怒火便加深了一分。

    于是他白天种地,晚上就着月光读书、练武,不愿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终于,他在营帅郭枭面前露了脸,受到了他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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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

    而这时朝代又已变迁,江山落到一对资质平庸的父子身上,因为身体羸弱,又宠信奸臣,朝廷动荡,世风日下,到处都有流民山寇暴动,朝廷的武力镇压,却是得到一波又一波的反噬。

    那时郭枭奉命镇压山寇,指派为副将燕莫止随行,没想到山寇被铲平后,郭枭竟浮起了另一个念头,他想自立成王。

    燕莫止自然是反对,并非他对朝廷抱有什么幻想,而是眼下绝非一个好时机,虽然自立为王的不少,可想要走到最后,不是凭着刚愎自用的热情就能够成事。

    他们离建京太远了,兵力也非十分强大,用不着等他们挺进建京,他们就会以乱臣贼子之名被人拿下。

    他极力游说郭枭放弃念头,然而并没有效果,反而令他们二人生了罅隙。

    郭枭继续挥军北上,吞并了周围的地盘,把几支军队和山寇收为己用,底气愈发足,便一举摇旗称了王。

    此时的燕莫止已经骑虎难下,为了苟住自己的性命,他只能成为他的军师,继续为他出谋划策,可私下,他却已经为自己谋好了退路。

    没想到,他还是慢了一步。

    燕无畏率大军出其不意地突击了郭枭的军队,早有计划的他不过短短半日,就将郭枭斩于城门之下,继而阴鸷的目光扫到了燕莫止,毫不犹豫地挥刀向他劈来。

    就在燕莫止默默攒紧了手中的刀柄时,一道声音破开沉重的气氛,令悬在他头顶不过一臂之距的大刀停了下来。

    “燕将军,快刀下留人……”

    燕莫止暗自舒了一口气,青筋交错的手背也缓和了下来,里衣被冷汗浸湿了,粘腻地贴在身上,风一刮过,整个背都凉沁沁的。

    然而他长长的睫毛却依旧半垂着,看上去温良恭谦,仿佛对将才的杀机未曾察觉。

    那厢燕无畏的眼神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这才将目光望向来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一袭鹅黄的齐胸襦裙,头发绾成双环髻,仅用同色的发带缠绕着。

    她的身影有些单薄,鹅蛋脸,人并不十分漂亮,她的眉峰有一道凌厉的折角,看上去竟有几分英气。

    燕莫止对于这个人,并没有半分没有印象。

    宫女也一眼看穿他的困顿,于是拿出了一枚月牙牌道,“奴婢叫秋心,奉寿城公主的命前来,公主说,将已死,将军又何必对士卒赶尽杀绝?倘若他们归顺,将他们诏安朝廷,岂不更好?”

    可燕无畏对燕莫止早就起了杀心,他知道了他太多秘密,如果让他接近朝廷,要是有朝一日,他的旧事东窗事发,那他的仕途可就功亏一篑了,因此,他绝不可能让这个隐患留在这个世上。

    没人发现,燕莫止幽黑的瞳孔里,有一颗流星悄悄划过,他脸上虽挂着狼狈的伤,可那张唇却忍不住被牵动了一下。

    燕无畏不明白,这寿城公主为何要处处同他作对,然而此时此刻,他是臣,而她是君,他只能暂且按耐住他的杀心。

    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到底和缓了下来,“公主海纳百川,某十分敬佩,这就遵命。”

    “好,将军亦是豁达大度,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秋心说完,向他福了福身子,踅身离去。

    燕无畏命所有人只要归顺朝廷,便不计前嫌,收回军队,当下所有人纷纷缴械投降,事情总算落下帷幕。

    燕无畏把眸光调转到站着一动不动的燕莫止身上,慢慢地走至他跟前,挑起嘴角问:“听说你是郭枭的军师?”

    “郭帅起兵,实非我愿。”

    “可你早就知情,是吗?”

    燕莫止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哼,”燕无畏绕着他冷嗤一声,用不屑的眼神睥睨着他,“说得冠冕堂皇,你分明有机会向朝廷检举他,可你却和他一起挥刀入了京,你敢说,你没有一点不臣之心?”

    “卑职从未有过此念头。”他的确写过一封信,寄往舟南府,然而信还未到,郭枭便已经吞并了整个舟南府,连舟南知府都对他唯命是从,不得已,他只能截回那封信以求活命。

    这些话,就算他费劲口舌解释,燕无畏也不会信他,况且当时送信的人,也已经死于战场之上,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证明他的清白。

    “你是最受郭枭重用的部下,旁人可以安然无恙,你却不可以,我怀疑你,才是幕后筹谋造反的乱臣贼子……”燕无畏说着,脸上骤然浮现出一股阴狠之色,“来人,这人拒不投降,又是此次造反的关键人物,不能放过他,快给我拿下!”

    霎那间,十几支长枪齐刷刷地刺了过来,把他从头到尾紧紧束缚住。

    燕莫止狠力挣了挣,反而被缚得更紧,一道长枪在他头顶抡了一圈,挑开他的发冠,削下一缕黑发,他双眸充血地睨着他,淡淡地笑了一声,“燕无畏,你不过是蔺家的臣子,你胆敢反了寿城公主之命,谁才是那个乱臣贼子?”

    “放肆!”燕无畏气得嘴角发抖,攥紧了拳头就向他嘴角抡了过来。

    燕莫止只觉得嘴角骤然一痛,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一道腥甜迅速地从他嘴里蔓延了开来。

    他很快被拿下大牢,等待宣判。

    而这期间,他没有开口的机会,被十八般酷刑百般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大约过了月余,才等来了他的宣判结果——流放平嵇,永世不得回京。

    他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可他的内心却被一种希望迅速的填满,真好,还能活着,看来上天还算怜悯他,知道他大仇未报,特意给他留下一条残命。

    第三十七章

    燕莫止就这么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从建京出发,一路南下。

    入狱以来,他每天吃着馊掉的饭菜, 有时被折磨得连饭都吃不下, 此时的他就如一具行走的骷髅,看不出原本英挺的模样, 那一身单薄而残破的衣服,空落落地罩在他身上, 根本不足以御寒。

    而这其中最令人难以忍受的, 莫过于脚上的那根铁链, 所有流放的罪人脚上都有一根铁链, 将这十几个人拴成一串, 防止他们逃走。

    简单粗暴的动作, 却是十分有效, 燕莫止觉得此时的他就像一头牲口被人牵着走, 走慢了, 愣神了,都会招来鞭子的毒打。他与其他人一样, 身上的衣服都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头发披散着,上面沾满了草屑,也许还长了虫子。

    早在下狱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生而为人的尊严, 可是他得活着, 他就得在这颜面尽失的时刻, 一次次地向那个善于作弄他们的狱卒手里,讨要馊掉的饭菜, 或者一个被风吹得干硬的馒头。

    走出外城门时,一直阴沉沉的天忽地簌簌地扬起了飞雪,他看着脸色不耐的兵卒,抬起手闷闷地咳了咳,手上的铁链咣啷咣啷的,随着他的剧烈咳嗽,颤抖得犹如一片秋风中打转的落叶。

    押解的士卒中有一个叫李大的,见队伍停滞不前,立马踅身到了他跟前喝道,“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燕莫止只顾着咳嗽,一时来不及回答他的话。

    前面的人转过头来替他开了口:“官爷,这个人这么没日没夜地咳了四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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