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内部消息?”一旁的几个人嗅到了八卦的气味，顿时围了上来。

    化妆师将大腿一叠，把自己拢成一个尖笋，扎在地上：  “李承嘉是个老色鬼，谁不知道啊?五十多岁的人，找十几二十岁的情人。喏，前几年不是闹出个事情，他的一个情人—好像是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吧，喝多了酒驾，撞了人了，交警来了还嚣张，最后差点闹出社会新闻。”

    周围几个人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愧是土豪，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五十多了还金枪不倒……”

    后面还有很多花边新闻，但马朝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他想要的是李承嘉违法犯罪的证据，是他雇凶杀人、偷税漏税的铁证。可李承嘉这些年洗的太干净了，把自己从血汗工厂、黑矿煤窑里摘的干干净净，留在人们口中的只是他穿梭在年轻女孩中的绯闻。

    道德瑕疵，还算不上法律问题。

    下午四点，李承嘉终于来了。

    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这黑色的西装在他身上长势葳蕤，带着一众森森的凉意。头顶的大灯打下暖色的灯光，他的整个五官都从灯里浮了出来，像一座浮雕一样冰凉。五十五岁的年纪，保养得体，乍一看也才三十过半。财富是最大的底气，他不过往那里一站，便自动吸收了目光。年岁上来了，脖颈、眼角爬上了皱纹。只要轻轻扫过，便射出锐利如鹰隼一般的视线。

    鹰隼一般的视线扫过四周，刚才还兴致勃勃大谈八卦的男女顿时噤声，只感觉自己被这道视线拨开了皮肉，纷纷低头回避着他的视线。只有马朝不卑不亢回望了过去，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纠缠。

    “李先生你好，我是江北晚报的记者马朝，今天由我负责对您的访谈。”

    所谓的采访，不过是对着稿子念词。这些问题都是事先通好的，早就让对方看过了，所以提出来的问题也都是无关痛痒。无非是让李承嘉回忆回忆自己的发家史，再输出一些“穷小子靠自己发家”等喜闻乐见的价值导向。

    李承嘉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开始回忆自己1985年拿着十五块钱从农村到城市的闯荡史。

    —假的，都是假的

    马朝嘴角的肌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飞出去了，他的大腿紧紧地绷住，一身的肌肉严阵以待，压下自己想要冲出去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

    什么十五块钱到城市闯荡，什么从最开始的搬运工做起，什么被饭店的老板欺负，什么被工友恶作剧?

    李承嘉是靠黑社会发家，最开始是混迹在街头的一个小混混。后来，他逐渐混出了名堂，开始给人当“保镖”,给江北市的矿洞老板当打手，一步步踩着无数矿工的血肉上路。再后来，他染指房地产，为了压低建设成本，他雇佣了一大批的农民工，只给别人最基础的食宿，欠着薪资。等农民工前来讨薪的时候，又派出黑社会恐吓威胁……

    这才是他真正的发家史!

    这些年，为了摸清李承嘉的底细，马朝费了不少功夫。他知道他嗜血的发家史，也知道他踩着尸骨和血汗成功的经验。这样一个兽物，在有钱有势之后居然就地一滚，滚成了一个慈善家，在各个高校、大学里大谈特谈自己的成功经验。

    接下来的问题也围绕着李承嘉的商业帝国展开。

    他的公司，他的地产，他的“慈善”。这些问题早就有最好的秘书组织好了答案，他只是一个念稿子的机器。不过配上了他的语言动作，让这些答案生活了起来，仿佛他真的是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企业家。

    采访一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十三个问题—一作答，李承嘉明显累了，脸上已经尽显疲态。后面的导演也打着手势，暗示马朝采访可以结束了。但马朝依然没动。

    马朝僵硬了两个多小时的肌肉正在缓缓恢复活力，心跳的极快，接下来才是他的目的。

    “李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私人问题想问您—”对，嘴角这样勾起，要显得人

    畜无害，不要把愤怒和怨恨展现出来。

    “你问。”

    “我们都知道您最开始是靠采矿起家，但江北市曾经存在过黑矿场乱象，对于这种情况，您是怎么看的?”

    回答吧李承嘉，说出你的真实答案。虽然十六年前的智障奴工案早已结束，但谁都知道，那背后的人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矿场老板，他的背后，有更大的触角。这个触角，就是你。

    李承嘉只愣了短短三秒，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组织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语言，“一个行业最开始发展的时候总会有一段的混乱时间，很显然那个时候的黑矿场就是混乱。但是，经过行业的治理规范以后，乱象已经不存在了。年轻人，十几年前你也就几岁吧?对这些都没印象了。十几年前的江北市还很贫穷，很多人要吃饭，城市也要发展，采矿是江北市的主要发展方式。但现在不用了，现在的江北市有了自己的支柱产业，所以这些也就消失了。”

    好回答。不愧是镜头面前的老油条，能在短短几句话内就把问题抛了回来，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发展”。

    “可是，难道一个行业的发展就注定要牺牲另一批人吗?我们都知道有大量的农民工被拐卖到黑色矿场，有多少人因此失去生命—”马朝正要再接再厉，继续询问，导演突然从后面冲了出来，一把摁住马朝的肩膀。  “李先生说得对，今天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辛苦您了，感谢感谢，我请大家吃下午茶—”他使劲的往下压，压到马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李承嘉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调，转身离开，几个保镖迅速跟上，将李承嘉围在中间。

    马朝愣在原地，浑身发抖。一股无名的寒冷从脚底升起，僵硬了两个多小时的肌肉如一团蓄势待发的火焰，朝着李承嘉就要喷发。

    这里有一只烟灰缸，极好的材质，足以一击致命。旁边还有一把椅子，木质的，拆下来能打断他的腿。用他一人的命，偿还父母二人的性命，这很值得。

    血液迅速汇集到了他的左手上，微微颤抖。马朝看了一眼烟灰缸，计算着自己如何才能一击即中—

    “马朝!”

    一声炸响把马朝从回忆里拉回，回头，是导演。他是北方人，有着近乎于正方体的下颌和丰富的面部组织，眉头一动，颞部、腮部、颈阔肌就跟着动，  “你知不知道跳出提纲采访是大忌?况且采访的还是李承嘉!你还想不想在公司干了!”

    “我—”他刚想说“我不干了”,导演又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厚重的巴掌，砸在肩部，像一团铁。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精神状态也不好!我给你停职留薪一段时间，你自己回去反省!”

    马朝迷迷糊糊的回到家里，他见到了杀死他父母的仇人，却连触碰他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马朝没精打采地翻开日记。

    小精灵，我帮了你这么多次，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次?马朝提笔回应。

    你要我帮你什么?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我要你帮我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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