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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2页/共2页)


    语罢,她再度上前,与拓跋婴掌中双钺怦然交接。

    薛玉霄神色渐肃。她知道拓跋婴的能耐几乎不在李清愁之下,而且她已久战多人,恐怕力有不逮,如果这时候输了,那之前积累起来的士气将会全盘而崩。

    正在她思索之际,拓跋婴身后的亲卫加入战局,道:“殿下!我来掠阵!”

    薛玉霄见状心中陡然一松,从韦青燕手中接剑,抽身上前,身下踏雪乌骓突入战中,将那名上前助战的亲卫格挡在一旁,甲胄下的白袍依旧未沾尘土。

    她眸光含笑,语气平平:“既然是掠阵,便不可扰乱战局。你过了界了——”

    说罢剑锋一挑,将亲卫的单刀撞至半空,对方见状伸手欲夺,却看长剑与刀身撞出“叮叮”两声脆响,一个回挑,居然让锋芒调转,正好逼开她去抓握刀柄的手。

    此刀旋转一周,蹭地一声,重新稳稳插入亲卫腰间鞘内。

    亲卫顿时浑身冒出冷汗,抬头望之,见白袍将军面带微笑,仪态从容,仿佛洞悉她的全部想法,立即不敢轻举妄动了。

    五千仞岳上摩天(2)

    第73章

    在薛玉霄的凝视下,拓跋婴的贴身亲卫不敢上前,双方彼此钳制,俱不能胡乱搅动战局。

    拓跋婴为鲜卑近年来最受瞩目的皇女,天生武学奇才,天赋不在李清愁之下。她身强体健、功底扎实,交手时奇诡冷厉,令人防不胜防。

    李清愁银枪腾转,披风飘飞,与拓跋婴的鸳鸯双钺接连震起四声交击脆鸣。在尘沙之间,两人马上交战上百回合,未分胜负,正在擦肩转身的刹那,李清愁的马匹与身躯还未彻底转动过来,枪已回首先至,枪尖斜飞刺入,与拓跋婴胸前甲胄相撞。

    甲胄看起来轻,实则为百炼之器,上面仅仅被刺出一个雪白的凹痕,竟然分毫未裂。拓跋婴见状,不惧反笑,高声道:“李先锋!齐乃倾颓之国,懦弱陈腐,有灭亡之象,何不弃暗投明,奔我大夏而来,我必扫榻相迎啊!”

    李清愁望着她,也轻轻一笑:“连我这关都不能过,还说什么‘弃暗投明’?”

    拓跋婴用略带生疏的汉话问:“听你言语,你身后还有能人?”

    李清愁下颔微抬,神情自若:“薛将军乃是我的金兰姐妹,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暗器亦是一绝,你连我都不能胜,连败在她手下的机会都没有。”

    薛玉霄离她不远,自然听见这番言语。她额头青筋一跳,攥了攥缰绳,心道,暗器一绝?你说得是谁,我?

    “薛将军?”拓跋婴看向一侧白袍女郎,上下扫视,见薛玉霄面色镇定、并无心虚愧意,暂且信了几分,她不敢轻视,听闻此言有意试探薛玉霄的深浅,便道,“她连我的亲卫都不能过,也叫无所不能!?”

    语罢,当即驭马上前,与李清愁再度拼杀在一起。

    两个亲卫得了三殿下的暗示,立即冲上前来,拔剑纠缠。薛玉霄同样抽剑,不过其中一人在此前被她的气势吓住,将李清愁的话信了八分,动起手来畏首畏尾。薛玉霄轻易将之击溃,乌骓马灵活挪转,剑身嵌入另一人肩甲缝隙中,忽然一拧一转,刃锋卸了对方的半个膀子。

    两人短兵相接,势极凶险。就在亲卫欲与之拼命之时,一侧的拓跋婴突然脱战,纵身上前,转而冲向薛玉霄,趁着她的剑身在甲胄中一时不能拔出,一对鸳鸯钺招式奇诡刁钻,锋芒森寒而来。

    她显然还记得军师的话,如果能生擒薛玉霄,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当朝大司空的独女一旦受擒,整个齐军都会被逼退五十里、不敢擅动,唯恐伤了她的性命。

    薛玉霄侧身躲过其中一招,另一手突然抽出一把错金匕首,干脆松手弃剑,短匕与双钺相接,火花四溅。对方攻势极为迅猛,就在薛玉霄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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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倍增,顿觉受制时,从拓跋婴身后骤然飞出一柄纤薄飞刀,快到无人察觉的地步,“嗖”地一声破空之响——

    飞刀擦过头盔,撞在她脸上的银丝网狼型面罩上,嵌进面罩中,她瞳孔紧缩,手上兵刃一滞,从面罩下呼出一缕滚热的气息。

    拓跋婴抬手拔出飞刀,扫视一眼,随后惊疑不定地后退两步,脊背朝后向着自家骑兵,看向薛玉霄:“卑鄙阴险!”

    薛玉霄的目光穿过她,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李清愁,背下这口黑锅,面无表情道:“不顾道义,偷袭于我,就算死在我的暗器之下,我都怕脏了手。”

    拓跋婴环顾四周,见齐军声势正盛,李清愁反手握枪,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冲上来继续接战。她情知今日不可再强行交战,当即掉头狂奔回阵中,抛下一句:“闭城!”

    随着这两句落下,重骑兵结阵而出。薛玉霄看向桓将军,两人此前已商议做两波佯攻,她后退回阵中,双方仅仅交战了十几分钟,徐州城便城门关闭,死守不出。

    薛玉霄派兵士擂鼓,在城下讽刺辱骂,刺激拓跋婴。然而这位三皇女并非一腔血气不能受辱之人,被骂了半个时辰,居然真的没有任何反应。

    这对于近些年来没有胜绩的东齐军士来说,是一次极大的鼓舞。众人第一次将鲜卑骑兵堵在城中大骂,而对方却不敢应敌,此乃前所未有之事,军士精神亢奋,一改此前郁郁不乐的沉闷之气。

    一座城池如果闭门死守,那么即便以数倍实力来攻城,那也会战况惨烈,死伤无数。待击鼓完毕,桓成凤下令鸣金收兵,众人暂时退回营垒,准备在这几日清理徐州城周边的村落,将这些被鲜卑洗劫占领的村落重新整顿一番,杀除胡人,归于百姓。

    两位先锋官以及薛小将军的名气陡然暴涨,声望甚隆。

    不过薛玉霄身为监斩官,就算声望很高,许多兵士也敬畏居多,不敢跟她搭话,见了面多是行礼绕行。薛玉霄倒没感觉到在军中的声望如何。

    营帐之中,薛玉霄用一张手帕擦刀,对李清愁道:“我那描边暗器你还拿出来说,听得我脊背一凉。”

    “脊背一凉得该是拓跋婴。”李清愁笑道,“暗器么,说出来就不灵了,让人看不出究竟是谁所发,这才是神出鬼没、登峰造极的暗器。”

    薛玉霄收起金错刀,嵌入鞘中:“偷袭的是你,阴险得却是我,可怜我为清愁娘子挡下卑鄙之名,我可是纯良真诚的好人啊——”

    她说着随手拾起案上的飞刀,按照她跟李清愁所学的技艺,向地图右上角甩出去。

    在薛玉霄拿起飞刀时,李清愁就默默向后退了两步。暗器破空声在耳畔响起,却没有扎穿地图、将地图钉在墙上,她顿了顿,问:“你扔哪儿去了。”

    薛玉霄刚想说“我找找”,话没出口,营帐前传来一声冷哼声。两人转头望去,见养伤的李芙蓉简装便衣,将扎在大帐厚重门帘上的飞刀拿了出来,扔回两人面前,她面色冷凝,语调阴恻恻散着寒气,说了一句:“暗算我?”

    薛玉霄:“……绝无此心。你怎么恰好出现在了不太安全的地点?”

    李清愁低声道:“你往哪个方向扔我都觉得不太安全啊。”

    薛玉霄瞥了她一眼,手肘撞了撞她的侧腰,掩饰问道:“你不是在养伤吗?怎么起来走动了。”

    李芙蓉道:“我只是受了点伤,不是死了。”她走入室内,坐在两人身侧,道,“我来代将军问问,你们对鲜卑的铁浮屠骑兵可有对策?素日我们大军交战,无论使怎样的对策,一遇此战阵,必会被冲散如沙,阵型当即支离破碎,损伤惨重……不过你没办法也是应该的,我料想薛将军也没办法‘无所不能’。”

    这人一边期待薛玉霄拿出计划,一边又拿李清愁忽悠拓跋婴的言辞来暗讽一句,真是说不出好话来。

    好在薛玉霄早已习惯不跟她计较,懒懒地回了一句:“不告诉你。”

    李芙蓉一挑眉,起身欲吵,被李清愁拉了下来一把拍到背上。她内伤未愈,好悬没让这一巴掌拍晕过去,撑着坐下来,挥开李清愁的手。

    “我们之前商议过这件事。”李清愁假装无事发生,“倒也不是全无计策。”

    李芙蓉道:“说来听听。”

    “重骑兵虽然势大力沉,能轻易冲散阵型,人马皆披甲,刀枪难入。但正因为骑兵势沉,一旦跌倒,就很难再爬起来。而且一排倒下,后续的冲撞之势难以休止,就会像这样。”李清愁抬手将两个小瓷杯放在一起,屈指弹了一下,第一个瓷杯向一侧倒去,将另一个也一同碰倒,“接连倒下。”

    李芙蓉面露沉思:“你是说……挖壕?”

    壕沟确实是比较常见的军事陷阱。不过这样的陷阱必然会惊动徐州城,一旦开挖,鲜卑斥候和探子都能发觉。她们宁肯让骑兵下马作战,也不会任由自己中计。

    “倒是能把她们逼下马匹……”她喃喃道。

    薛玉霄却摇头,说:“即便不上马,这几千精锐的杀伤力也依旧太大了。我想要以最小的损失拿回徐州城。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乘胜追击的能力。”

    在原著当中虽然有李清愁在,但依旧是惨烈胜利,双方的死伤都为数不少。

    “这样吧……”她抵着下颔,轻声道,“我来设计绳索陷阱,这样更为隐蔽,不易察觉,才能达到奇袭的效果。清愁,你带着亲军,作为轻骑兵从侧翼骚扰。”

    李芙蓉问:“那我呢?我虽然受伤,但仍可上马杀敌。”

    薛玉霄盯着她的脸思考片刻,对她道:“唔……请芙蓉娘演一演莽撞之士,擅自率兵出战,然后兵败而逃,诱敌深入。”

    李芙蓉盯着她的脸,后槽牙磨得咯吱响:“我看上去很莽撞冲动吗?”

    “呃……”薛玉霄道,“单挑时就演得很像……”

    李清愁补充说:“不像演的。”

    李芙蓉豁然起身,抬脚踹了一下身侧的矮凳,气得掉头要走,刚跨出去两步,又回首坐下,憋着一口气:“什么计划,细说!”

    ……

    数日后,陪都,放鹿园。

    议事厅内,凤阁各官员幕僚将后勤度支报告完毕,按时退出厅内。室内只剩王秀与李静瑶两人。

    李静瑶抬手翻卷,开口道:“这些事陛下一概没有管。只是国库度支的守卫还是紫微卫,京郊的几个粮仓也要有陛下的允许才能运输,大约再打两个月……不,一个半月,我们就要向陛下请命了。”

    王秀收拢手掌轻声咳嗽,随后道:“若能在一月内收到捷报,陛下当能回心转意。”

    李静瑶道:“我倒觉得未必……你的病怎么样了?这些天操劳忙碌,在薛泽姝和众人面前强作镇定,恐怕对你的身体无益。”

    自从得知表妹王赜弃城而逃,王秀那一口血所亏的精神就很难再补回。她望着案上卷册,叹道:“王氏一辈子的清名,毁于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手中。我一生沉静如水,却被此事破了心境,两鬓骤白,烦恼顿生。”

    比起大军开拔之前,王丞相确实更显老态。她此前与薛玉霄相见,尚有如高山静水般、渊渟岳峙的气度。如今心力交瘁,兼而担心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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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未来,无故生出许多忧患。

    李静瑶道:“要不要叫琅琊老家的人入京来见你?”

    她是怕王秀骤然倒下,放鹿园无人照看,王珩一介小儿郎如何撑持?自然要有一个能说得上话、能做裁断的亲戚长辈。

    但她的想法却跟王秀不同。王丞相低低地叹息,道:“早就有人来了。不过……她们的意思我明白,想要让我将珩儿定亲嫁出去,过继二房的女儿给我,以继遗产。”

    李静瑶闻言蹙眉。

    丞相对已故夫郎多年念念不忘、故剑情深。而她爱夫的孩子,就只剩下最小、最出挑的王珩留在身边,丞相对这个孩子赋予了太多情感和厚爱,如果要她想到日后王珩无依无靠、吃穿还要看亲戚旁支的脸色行事,丞相绝对不会愿意的。

    果然,王秀道:“过继?这绝不可能,家业是我留给珩儿的。”

    李静瑶在脑海中思考半晌,忽道:“放眼整个大齐,能够让他锦衣玉食、余生无忧的人家不少,但门当户对,能不觊觎你们王家如山一般的产业、又在亲戚旁支的压力下守住家底的……仿佛只有你当年那门亲事……”

    王秀手指收拢,握紧案角,半晌又松开,她垂眸喝茶,苦笑道:“你何必又来惹我烦闷。”

    李静瑶连忙致歉:“请你海涵。我对薛家后辈已经全无攀比之心,她又跟我的女儿一同出征,我盼着她们凯旋,一时想得多了些。……难道你要让珩儿那孩子招赘?若是他能招一赘妻,倒有正当名分继承了。”

    王秀沉默不语。

    两人交谈间已至深夜,忽而厅外响起侍从快步急奔之声,行礼禀道:“大人,司空大人来了。”

    这个时候?王秀思绪微滞,起身相迎,才走出去几步,迎面见到薛泽姝走来,手中持信,迎面只一句:“你那表妹真是万死不足泄恨!”

    王秀眼皮一跳,从她手中接过信报。前半部分先是先锋官勇猛无匹、胜过鲜卑数位大将,与拓跋婴单挑不败的捷报,后面则是说,桓成凤派人清理周围村镇,抓住了几个藏匿在村子里躲避的徐州官员,根据那几个官员的口述,徐州牧王赜在弃城而逃时,被鲜卑人擒捉,当场投降叛变,泄露了整个徐州的军备布防。

    将士们虽然懦弱不敢迎战,但总不至于连一个守城之人都没有,布防一泄,那股微薄的抵抗力量也被摧枯拉朽地吞没了。

    王秀盯着信报,半晌不语,她咽了咽喉间散着腥气的血,将书信递给李静瑶,平淡道:“李氏女皆虎将。”

    李静瑶闻言一观,面露笑意,看到后半段才收住笑容。

    王赜出身名门,她虽然是地方长官,但因为她的表姐就是当朝丞相,每逢大节也常常入京,或是述职、或是参宴。她对京兆豪族的了解并不少,能够从军士的旗帜和披甲率上认出军队归属——这个人虽然贪生怕死,但对于鲜卑人来说,却是得知敌情的好渠道。

    薛泽姝道:“此人去年还曾入京!在千秋节宴上见过我的女儿、知道她在水寨上的功勋,她叛变投降,定会怂恿那些胡贼针对霄儿。若是她伤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王家——”

    她本是气势汹汹,但说到这里,王秀都没有反驳回绝,而是掩唇闷闷的咳嗽。薛泽姝气势一顿,忽道:“你的病还没有好?”

    王秀咽下咳意,跟李静瑶道:“司农卿,冬夜深寒,我就不留你了。”

    李静瑶心知两人有事相商,又看了一眼军报,当即拱手告辞。

    她离去后,四下愈发静寂。一旁的王氏幕僚上前,给丞相披衣。王秀没有躲避,慢慢地系好披风,道:“我请医师看过,积劳成疾,大限约在三年五载之间。”

    薛泽姝心中轰然一声。她跟王秀过不去是一回事,但多年与丞相共事之谊又是另一回事儿。她立即追问:“什么意思?”

    “此战不会持续太久,因国力之故,我们不能一味穷兵黩武。”王秀道,“一年后,也许是几年后……我们兴兵再战,收复燕京,那时,恐怕就是你女儿挂帅,你来做这个总指挥……”

    薛泽姝打断:“崔七公子恰好在太平园过年。”

    “此乃天命所制,非人力能强求。”王秀道,“医治也只是拖延时间,想要不费心力,唯有告老还乡一途。”

    “王秀。”薛泽姝听出她的话语中有几分暗中悲戚之意,直呼其名,干脆利落地问,“你一生从不示人以弱,难道有事求我?”

    王秀沉默片刻,道:“我想请你为薛玉霄来放鹿园提亲。”

    短短一句话,把薛司空的耳朵都要炸聋了。她用那种难以理解的目光审视王秀,绕着她走了一圈,道:“你说什么?”

    王丞相面无异色,仍旧沉寂寡淡:“你可同意?”

    薛泽姝皱眉道:“我女儿在外凶险征战,尚不知胜负。我不能在这里淡然为她议亲。”她说到这里,想到王珩的品貌,心意略有动摇,却又马上说,“霄儿爱重裴饮雪,就算你家公子冠绝陪都,不能得她的心意,又有何用?再者我们婚约已退,如今再上门议亲,岂不惹人耻笑。”

    王秀静默地看着她,道:“要是我愿意下帖,亲自送嫁妆入太平园呢?”

    男方向女方“下聘”,此事从未有之,连薛泽姝都一时震住,怔怔不语,她回过神来,道:“不顾门楣扫地?”

    王秀道:“出了这样一个叛徒,族中尚且不觉颜面尽失,我为儿子议亲,怎么就是门楣扫地?”

    薛泽姝良久不语,随后道:“待我写信问一问霄儿的意思。迎娶正君是终身大事,裴饮雪为拒绝陛下赐宠敢饮毒酒,裴家公子看起来贤惠,实则刚烈好妒,这是霄儿的爱物,我不能擅自决断。”

    源于对薛玉霄的宠爱,她对裴饮雪也有几分爱屋及乌。

    王秀闻言却没有流露出放松之意。虽然只是短短数面,但她知道薛玉霄对珩儿并没有太多情意,此人不过是一贯为人随和温柔,看起来容易亲近罢了。

    要是薛泽姝为了夺得颜面上风,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准备看她登门的笑话,这样王秀才会高兴,但她居然保持冷静,能够写信询问女儿的意见,那机会反而很渺茫。

    王秀闭眸又睁,继续道:“还有一事求你。”

    能让丞相大人用“求”这个字。哪怕薛泽姝想象了很多次这种情形,但真到了面前,她只感觉一阵令人窒息的寂寥孤寒之气。

    千军万马避白袍(1)

    第74章

    薛泽姝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道:“你说。”

    王秀看着她的面容,道:“若是此事不成,请你收王珩为义子,从此与薛玉霄姐弟相称。要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请你看管王珩,帮他招赘,我愿以厚礼谢之。”

    但她知道,金银财帛并不能动她的心,如果薛泽姝答应,原因只有两人共事多年、以及对王秀本人的安抚。

    薛泽姝道:“只要你善加保重……”她说到这里,见王秀沉静无波的眼神,话语逐渐降低,慢慢消散至无声的境地。

    两人并肩而立,冬夜的寒风扫过放鹿园,在园中掠起松柏簌簌,自不远不近处,响起几声鹿鸣,星光隐隐,乌云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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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来鬓已斑,山河仍是,旧山河。

    两人于夜中商谈结束。次日晨,王秀忽然备了一份礼,让王珩亲自给裴饮雪送去。在名义上,这是答谢薛玉霄上次探望的回礼。

    王珩近日在母亲身前照料,研墨代笔,整理文书,一概文掾幕僚所做之事,他皆可兼任。这么突然要登薛府的门,他虽然有些不解母亲的意思,但还是欣然携礼前往。

    车马先是到了如意园,然而如意园管事说侧君被主母唤去,王珩放下礼物和帖子,转向太平园相见。

    穿过街巷,车架停在太平园外。有三四个的侍奴随行,侍卫守在门外等候,王珩步入其中,在园中雪松的掩映之间,于廊下见到了裴饮雪。

    松枝覆雪,在微风中慢慢摇动,抖下一簇冰晶。

    裴饮雪跪坐在棋枰前,盘中没有落子,只放着一本手抄棋谱。他对面坐着薛明严,薛二哥听闻王公子前来,也不多言,便起身回避,让裴饮雪单独见客。

    裴饮雪转头望向他。

    两人视线交汇,目光在半空中停顿了刹那。裴饮雪收回视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珩便徐步而来,礼仪完备地正坐在他对面,开口道:“家母病中劳烦薛侯主探望,我代母亲来答谢。”

    窗户没有关,棋枰边点着暖炉,炭火哔剥轻响,火星微迸。

    裴饮雪望着他道:“久不见郎君,身体可好?”

    王珩轻轻一叹,说:“有劳你关心,我已好多了。除了代家母答谢之外,我还有一份私心……想问裴郎君家书可来?玉霄……薛将军在外征战,刀光剑影,我不能放心。”

    他并没有遮掩思绪,裴饮雪也早已知道他的心意,不恼不怒,抬手挽袖为他斟茶,说:“她只往家里写了一封,上面仅有四个字,写得是,‘活着,勿念。’……这个人有时太任性,多一句话也不肯说。”

    王珩闻言微怔,想象到她在马上仓促提笔,旁边就是等候回报的驿卒。玉霄姐姐不想让驿卒多等,于是只写下四个字报平安。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潇洒不拘于世,似乎就是这样的。”

    裴饮雪颔首认同。

    王珩看向棋谱,见这本棋谱俱是手抄,上面招式精妙,对弈甚多,一时意动,便抬手稍微翻了翻,才看了两页便猜出:“这是郎君与薛将军的对弈棋谱?”

    “是。”裴饮雪答,“我每每输得不甘,便会拉着她修录棋谱,想要在下次打败她、或者少输半目。”

    “不甘……”王珩翻阅过去,喃喃道,“谁不是心有不甘。”

    裴饮雪望着他的面容,沉默半晌,忽道:“母亲命我给妻主回一封家书。”

    王珩抬眸看他,神情略有一丝疑惑,便听裴饮雪续道:

    “昨夜母亲大人前往放鹿园议论军事,受丞相托付。她想让我问一问妻主,可否属意你为正君?如果她愿意,等她从徐州回来,便为两家举行大事。”

    王珩神情微怔,完全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他没有从王秀身前听到一丝风声,乍闻如此,顿时心中波涛汹涌,情绪难以克制,猛地低头掩面急咳起来。他身旁的侍奴连忙为公子顺背。

    裴饮雪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他将茶水递给王珩,茶盏被颤抖的指尖接过,却又立即放下,苍白的骨节被茶水洇湿了一块儿,水珠沿着手背滑下。

    王珩缓过来一口气,低声道:“你就这么告诉我?”

    裴饮雪道:“这封信我本来也要写的,最终你都会知道。难道我会修改言辞、掩藏此事么?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王珩闭上眼,扶着棋枰收拢思绪:“……我着实没有想到。”

    裴饮雪道:“你看起来并没有大喜过望。”

    这件事固然峰回路转,有柳暗花明之象。然而王珩并不是一个自视过高的人,他能感觉到薛玉霄对他的同情关照……还有怜惜。她对于柔弱的怜惜,但也仅止于此。

    王珩道:“你看起来也没有多么烦恼。”

    “因为我不觉得她会同意。”裴饮雪看着他道,“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我都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如果大军凯旋,有了赫赫军功和民间声望,再立即操办与王氏的联姻……”

    王珩问:“这我明白,此事一旦能成,两家就要被陛下彻底视为莫大威胁,备受谋反的猜疑,情形会变得很可怕。”

    裴饮雪点头,道:“我听闻珩公子近日陪伴在丞相大人身侧,行动坐卧皆与佐吏主簿无异,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所以母亲大人虽然命我问询,其实大概猜准了妻主并不会答应,丞相大人冒着这种风险也要为你争取一次重来的机会,爱子之心,令人感慨。”

    他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纸,上面的字迹写了一半。

    “我为这件事写了三四遍,都觉得不好。”裴饮雪说,“你代我写一封吧。”

    王珩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从今日才认识这个人。他呼吸微促,轻声道:“我用你的身份,向她……写一封家书?”

    裴饮雪转过头,看向檐下飘动微响的风铃。冬日中万物凋敝,即便是晴日,也一派沉寂恒定的景象,淡淡的日光漫过檐廊,落在亲手录下百次对弈的棋谱上。

    “王公子,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裴饮雪摩挲着衣袖的边缘,目光仿佛眺望向极远的地方,“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人之情意不分高低贵贱,我与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知,眼中唯容得下对方一人而已,要是其心有变,我不会像世人一样容忍……如果有一日她面对他人之情,舍弃对我之情,那也不算是我认识的薛玉霄了。”

    “王家人用情以专,纵然不能相从,也不会改嫁她人。”王珩垂眼看向他不断摩挲的手指,这相当于一个克制情绪的肢体讯号,裴饮雪尽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对方也不是像表面那样胸有成竹,“她这个人广爱苍生、博爱世人,难道我不是苍生之一,我不在世人之中?只要她对我的爱怜跟世人均等,与苍生无异,我就已经满足了。所谓名分、正君、婚姻……从前确实肖想过。如今,母亲久病未愈,家族声望岌岌可危,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将母亲半生的清名置于毁诺弃信、反复无常的位置。你肯让我写这封信,我很感激你。”

    王珩很少说得这么多。

    裴饮雪没有动,只道:“还剑,给王公子研墨。”

    还剑跪坐在侧,将一方厚重宝墨纳入砚台中,磨出涓涓乌色。

    王珩没有推辞。他的字迹流畅如水,执笔时没有过多思索,笔误也不曾重新抄写,目光专注,一气呵成。他停笔晾了晾墨,双手抬起,交还给裴饮雪,两人之间没有摩擦起半分火药气,仿佛冰与水相遇,只剩下慢慢寂静与沉默。

    裴饮雪收起书信。

    ……

    远在徐州的薛玉霄正讨论着计策,忽然打了两个喷嚏,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捏了捏手臂,心道:“谁惦记着我呢?裴郎是不是背地里说我坏话来着?”

    一旁的李清愁打趣道:“怎么了,冻着你了?看把你柔弱的,来来来我的披风给你穿——”

    说着就假装要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薛玉霄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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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她的手,道:“别烦我,去给你家袁小郎君添衣。一旦交战,你要率轻骑兵骚扰侧翼,须万分小心,别被铁浮屠的枪扫下马,落马被践踏,则必死无疑。”

    李清愁道:“我明白,你都说了三遍了。我一定小心,时候似乎要到了,兵将已齐,是不是要开始了?”

    薛玉霄派人请示桓成凤,大约片刻后,中军擂鼓。

    兵将聚集在徐州城下,这是最近的第四次擂鼓,前几次拓跋婴都派出了重骑兵迎战,齐军见到铁浮屠,慑于威名,不敢正式交接,只让对方派将军出来对决。

    越是这样喊,拓跋婴就打定主意不再出来。此前已经丢过一次脸,她绝不可能再派出将领单挑,于是仗着重骑兵的威名,在城中拖延时日,期望在耗尽齐朝的粮草时再悍然出城偷袭。

    双方各有盘算,前三次都安然无恙,虽有小的摩擦,但都没造成太大损伤。而这一次,奉命守城的重骑兵统领对齐军的骂声按捺不住,狠狠地用鲜卑语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大意是瞧不起这些懦弱兵卒仗着自家将军的武艺,不敢接战,反而在这里耀武扬威、狗仗人势。

    她这么骂了一串,没人能听懂,但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在众军士压抑火气,却都没有擅自上前时,李芙蓉突兀从队列中策马而出,带着亲军掠上前去,依旧面色阴冷,一言不发,从近卫手中接过弓箭,张弓迎面而射。

    羽箭如流星,破风飒沓而来。箭矢直奔骑兵统领的面门,啪地一声击穿面罩,险险地卡在鼻尖前方。骑兵首领勃然大怒,抬臂猛地拔出箭矢,大喊一声,奔腾的烈马向前压去,几乎地动山摇。

    城墙之上,拓跋婴见此机会,急问道:“此人可是前几日最先出战的那个娘子?”

    亲卫回道:“正是!殿下,这个人打法激烈凶厉,擅长换伤,常常突然出击,应当是被几次擂鼓不战的情形激怒了。”

    “好。”拓跋婴道,“光敲鼓不打仗,被压在这里不敢动,传出去算什么意思?鲁莽挑衅,骄兵必败,我倒要看看这些齐人的阵型能有什么长进。”

    拓跋婴没有制止,反而走下城楼,佩甲上马,在后方昂然而立。她身边的铁浮屠得到默许,立即追向奔出来的这一小股亲军。

    李芙蓉轻骑快马,速度超过她们,立即折身向后,却不停回首拉弓,虽然在运动中箭矢不稳,却像挑衅一般叮叮当当地撞在重甲上。

    骑兵首领骂了一句脏话,怒不可遏,整排战阵紧实地抱在一起,狂奔起来地震一般,尘土飞扬。前方李芙蓉速度放缓,被她追上,当即扭身以剑挡住枪尖,因为长度受制而连连躲避。

    她面色沉冷阴寒,被银枪追着刺得躲避不及,臂甲上被戳出一个重重的凹陷。李芙蓉面色微变,猛地拧过缰绳撤出三五步,不敌而走。

    骑兵统领知道她能胜过仆兰延罗,原本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眼下见这样一个勇武的先锋官居然不敌,扭头逃窜败走,顿时极为振奋,嗓子喊了一句什么,猛地狂追而去。

    重骑兵如同战车一般,将鼓声都掩盖过去。李芙蓉的亲军瞬息间扎入中军之内,与众人汇合,而她身后的骑兵统领昂首挺胸,毫无惧色,抬手举起长枪,整支队伍发出高喊的战声,将中军撕破一个口子,长驱直入。

    还是与往常一样嘛!统领心中松一口气,愈发得意起来。

    就算有名将降临,这些懦弱之兵依旧只会求饶逃跑,向后退避,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重骑兵进入阵型,如同鱼入水中,根本没有受到一丝阻力。观望大局的拓跋婴也面露笑容,这才是她熟悉的齐军战力。

    然而阵型虽散,却没有太多死伤。中军在李芙蓉率兵狂奔之时就做好了准备,立即向两侧退避而去,就像是一道潮水向两侧分开,中间的步兵皆持盾竖立,将两千铁骑圈在正中,以防护为主。

    往常在马上挥动长枪,往往能收割一大片人头,但一次长枪挥舞,却只在盾牌上接连敲击出响声。

    当然,也不是没有立即想要故态复萌、想要逃跑的。但兵卒一扭过头,见到薛氏旗插在面前,薛小将军从鞘中抽出长剑,坐于乌骓马上,面无表情,静默而立,顿时想起她那虚无缥缈神出鬼没的暗器。哪怕她的视线没看过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逃窜。

    骑兵统领如入无人之境,想要像以前一样直接将众人冲散。她麾下已有人发觉不对,开口道:“统领!她们都持着盾,是有备而来。”

    统领道:“贪生怕死之辈,持盾有什么用,我要将她们践成肉泥!”

    盾牌是扛不住重骑兵冲锋的。

    就在铁骑准备继续向前冲锋之时,从龟缩不动的持盾阵型当中,一股轻骑穿插而出,从侧翼逼近,为首的便是李清愁。她率领这一千亲军,动作敏捷灵活,在阵中腾挪辗转,手中换了一把长刀,动作极为刁钻,将数个重骑兵所骑的马腿从中砍断。

    铁浮屠人马皆佩甲,只有马腿覆盖不至,这一千轻骑全部都是长刀、长斧为武器,并不与她们硬碰硬,专砍马腿,只要马匹的腿断了,整个重骑都会滚落翻倒在地,绝没有可能爬起来。

    她这么一骚扰,铁骑阵型顿乱,两翼受阻,整体的冲锋之势都被阻拦住了,连突破到薛玉霄面前都还有一段距离。步兵向两侧退开,似乎在让出道路,而在两翼和身后,到处都是神出鬼没的刀斧。

    统领意识到不对,回头欲退,但后方被轻骑环绕,惨叫处处。她正要勒令众人后退,忽然身侧一凉,左肩旁边的属官被长刀击中胸部,喷出一口血,仰头跌下马去。

    统领扭过头,见到李清愁手握染血长刀,眉宇冷肃,抖下刀锋上的血。

    两人顿时交战纠缠在一起。李清愁没有使出全力,故意装作跟她势均力敌,打了几下又立即狂奔撤开、再度重新上前,如此反复,将骑兵统领打得胸口郁郁、不能尽兴,她几乎已经听到外界的声音,追逐李清愁而去,要将此先锋官斩落马下。

    被轻骑连续骚扰,竭力保持阵型的铁浮屠只能上前。两侧和后方的阻力都太大了,甚至那些步兵都转向围在身后,向两侧架起重盾,把鲜卑的其余兵种阻挡在外,断绝援助。

    弓箭手几轮齐射,连步兵盾牌都破不了。拓跋婴脸色愈发变化,她意识到对方肯定有什么计策在等着她,当即对传令官道:“勒令她们回来!让达奚梦成立即撤回!”

    重骑兵统领名叫达奚梦成。

    传令官立即前去。但此时,达奚梦成率领的铁骑已经深陷敌阵,无法回寰,唯有冲锋、冲锋、再冲锋一途。只有将齐军阵型彻底分割开,才能出得去——不然此刻回头,必然要受到不小的损失。

    这个道理众人都明白。

    于是,越是深陷敌阵,铁骑的势头就越猛。达奚梦成越战越勇,有好几次都险些伤到李清愁,两人且战且走,几乎马上就要到督战队的面前。

    望见那面薛氏旗后,达奚梦成混沌狂热的脑子猛然一定,想起三皇女说生擒此人的种种好处,立刻抛弃李清愁,带着残部冲向薛玉霄。

    到了督战队的面前,说明齐军整个阵型已经完全向两侧分开,她深入敌方腹部,只要从这里冲出一个豁口,就会立即情势倒转,摆脱阻碍,变成大胜的一方!

    薛玉霄依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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