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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2页/共2页)

是他的低声轻语:“看来时间仓促,二哥没能好好帮你规整。下次让我帮你挽了发再走。”

    薛玉霄点头。

    他的手绕到前面,做这种事,视线就不得不落在她身上。目光从她的肩头掠过,落在她的胸口——然而刚刚接触,他的眼神便又马上挪开,仿佛进行了某一种玷污的罪孽,他似乎过于放荡、贪婪,竟然毫不抗拒与她的肌肤相接……他的凝如冰雪的意志被暖炉间朦胧的炭火烤化,只剩下一滴滴、流淌无状的春水。

    分明已经脱下了熏香的衣物,可薛玉霄身上的香气反而好似更浓了。

    “裴郎?”她低声提醒。

    裴饮雪重新挪过视线,他喉结微动,用素缎裹住她的胸口。布料微微绷紧,绕过一侧,覆盖脊背,大约几圈过后,裴饮雪将末端在后方收拢,却听她道:“你是不是太轻了呀?没有裹住嘛。”

    他能坚持到如此境地,已经算是处变不惊了。

    裴饮雪有些不安地用手整理衣摆,生怕自己有什么没出息的反应——那也太过肮脏龌龊,有辱德行,就算是有也绝不可以被发现——不不,最好还是没有。他思及此,愈发有些心虚,重新帮她绑住缠紧,从末端系拢,声音已经像是被煮沸得一汪泉水:“……这样呢?”

    薛玉霄这才满意。她换上裴饮雪的旧衣,这是一件交织绫衣,用绫不多,以绢杂之,色如银鱼之白。

    裴饮雪又再度给她重新梳发,束男子长簪,因为儿郎少用金银,于是以桃木为簪,又佩巾、绣囊等物。薛玉霄在青镜前等了半晌,待装束完毕,起身回首,给裴饮雪看了看,询问:“如何?是否能蒙混过去。”

    裴饮雪盯着她的脸,久久不语,半晌才道:“可恨我非女儿身,若有来世,我为女子,你为男子从之。才可不负如此姿容。”顿了顿,又道,“我听闻贵族之中,颇有一些好女风以为高雅的习气,你……你可要避而远之。”

    他实在太不放心了。

    薛玉霄盯着镜中看了半晌,道:“宫侍里亦有见过我的。这张脸变化不足,还需修饰。”

    说罢,就在裴饮雪眼皮底下将自己覆上一层粉——齐朝男子敷粉是常态。如此一来,终于算是齐备了。

    次日,薛玉霄以如此装束在如意园试探一番,只要她不过多言语,外面对她不甚熟悉的侍奴都未曾看出。出发前一夜,薛玉霄男装前往医庐,见崔锦章在檐下对着药方煎药。

    有脚步声,他抬眸看了一眼,旋即低头,动作一滞,又抬头看了好几眼,再度低下盯着炉子……两分钟后,崔锦章忽然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重重地咳嗽,面露犹豫:“……玉郎?”

    薛玉霄点头。

    崔锦章立在原地不动,呆呆地望了她半晌。

    薛玉霄看向他脚边的炉子。

    崔锦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脚边,目光一震,马上飞快地又蹲下来查看火候。他一边扇风,一边扭头往薛玉霄身上来回扫视,目光极具穿透力,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遍,掠过平整胸口时,险些让炭火烧了蒲扇。

    “小心。”薛玉霄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不慎烧起来的蒲扇在足底踩灭,然后跟着蹲下来,用这张敷着香粉,又美丽、又俊俏、过于苍白……还透着一丝矫揉造作的脸逼近他,笑眯眯地道,“其实我觉得成果不错,就是当着长兄的面,他都未必能认出。”

    崔锦章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夸。她看起来就十足像是——大户人家里那种惯会晕倒取宠、说甜言蜜语蛊惑妻主,还有点儿恃宠而骄的小郎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主君对那些小侍嫉恨无比了……他若为女子,三姐姐吹这样的枕头风,怎么能扛得住啊?

    崔七含糊点头,留她在医庐恶补药理医术。次日正值请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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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崔锦章将医署的随身木牌发给她,两人一道进宫。正如他所说,上午果然椒房殿来往不断,年节将至,诸多大事需要凤君来裁办。

    至午后,椒房殿宫侍去请崔医官,他点头答应,像往常一样走入殿内。

    崔七素来不会说谎,更不会演戏。他表面还算平静,实际上手心早就攥出一把汗来了,倒是身旁的薛玉霄神态自若,不闪不避,毫无拘束,她好像一点儿都不心虚畏惧——也奇了,她这么光明正大,反而没有人在意,最多只是一些喜欢雄竞比美的宫侍少年暗中嘀咕,觉得这个小医侍必定惯会逢迎谄媚、暗送秋波。

    崔锦章可没这样的脸皮和心理素质。他摸了摸自己乱跳的胸口,不善于说谎这点暴露无遗,神情透露出一股“我有心事”的意思——要命的是,椒房殿不止凤君一人,旁边还有四殿下相陪。

    谢不疑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炉子旁边,穿着一件艳丽夺目的海棠红罗衣,倚在茜纱窗下。分明冬日,他还穿得如此轻薄,随着动作衣袂微荡,飘如风絮。

    崔小神医更紧张了。

    他咽了咽口水,按照礼节行礼,给凤君请脉。薛明怀才用过膳,坐在小榻上看书,只有谢不疑一人还百无聊赖地对着餐碟戳弄糕点。

    薛明怀显然已经得知三妹平安而返、加官进爵之事。他心情不错,微微一笑,道:“小崔医官穿得厚了,怎么才进殿中,就被捂出了汗?”

    崔锦章探了探额头,见凤君递过来一块手帕,便伸手接过去擦。他本就没什么尊卑有别的意识,薛明怀也不怪罪,目光朝着他身后望了一眼。

    他的视线很快收回,对谢不疑道:“四郎,不吃别给糟践了。锦章爱吃那边的豌豆黄和米糕,你拿给他。”

    谢不疑懒洋洋地起身,随手捡了两块放在小碟子里。他走到崔锦章面前,刚要递过去,目光突然穿过他耳畔,看到对方身后略微低首的侍从。

    谢不疑道:“看着怪生的,怎么香味这么重?你不知道宫里对熏香有规格要求,不能……”

    薛玉霄抬起头。

    谢不疑话语一顿,手指紧紧扣住小碟子。他的目光几度变化,看了看崔锦章,又看了看薛玉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眉头不由得紧蹙在一起,半晌才吐出来一句:“……你们医署都是这样的人?看着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子,小崔弟弟,你可要小心啊。”

    崔锦章扯了扯糕点碟子,硬是没拿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四殿下,能不能把吃的给我。”

    谢不疑倏地松手,越过他的身侧,停在薛玉霄身边,低头嗅到她身上浓郁的香粉味道。他道:“你……真的会医术?看起来似乎只会狐媚之术。”

    由于薛明怀经常被一些侍君暗中下绊子,而谢馥又常常被这种心机颇深的小侍勾引爬床,谢不疑对这种类型的男子很讨厌。

    他抬起手,抵住薛玉霄的下颔,想要正视对方。手指刚碰到她,就听姐夫道:“只是长得略有几分姿色,难道人之外表,也是怀璧其罪么?四郎,别为难人家。”

    谢不疑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人虽然不是他喜欢的长相,但却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这眉峰要是再低一点点、唇没有这么艳、肤色再健康些……

    明日落红应满径(2)

    第63章

    谢不疑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了,久到崔锦章都下意识地挪过来半步,将他完全阻挡隔绝在另一边。

    他的态度如此紧张,谢四反而更觉好奇,目光不由在崔七郎身上顿了顿,心道——这其中似乎有什么猫腻?这小侍从长得虽然过于秀丽,但仔细望去,有些像……像薛……

    嘶。谢不疑思绪中断,觉得有些荒唐。他低笑一声,坐回薛明怀身边,看着崔锦章将前几日开的药方整理在一起。一旁早有椒房殿的侍奴取出近日的饮食册子、所吃的几种补药清单,还有一小撮儿煎过药的炉底药渣。

    崔锦章一一验看核对,确定薛明怀按着他的嘱咐乖乖吃药,心情逐渐放松,甚至还想着他可比他妹妹安分老实多了。他为凤君把了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得出结论。

    这并非是凤君的身体状况有恶化,而是崔小神医正在冥思苦想,琢磨如何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仔细思索时,正好眉头紧皱,面露犹疑,让旁边的谢不疑都慢慢悬心起来,正待出言询问,崔锦章开口了。

    “情况……情况复杂。”崔七道,“还请凤君令椒房殿众人回避,也请四殿下先避一避?”

    谢不疑问:“我也不能听?”

    崔七坚定点头:“只要玉郎与我留下记药方便是,其他人不可在场。我接下来所说的调养身体之事,乃是……内帷房内之秘,其他人还是不要旁听得好。”

    这话说得颇为令人误会。

    谢不疑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顿,想到崔锦章看起来这么天真纯粹,没想到开口就是“内帷之秘”……他想必承袭了葛仙翁的房中秘术,难道是要传授让女子欲罢不能的技术?以这种技巧讨好姐夫——大可不必呀。

    谢不疑勾起唇畔,觉得凤君应当会拒绝。他正欲开口,没成想薛明怀居然颔首同意,转头道:“四郎,你带他们都下去吧。等小崔医官说完了话再进来侍候。”

    谢四神情微怔。今天这稀奇古怪的情况有点多……他面露不解,脑海中转着好几段破碎的端倪和思绪,只是他暂时无法将这些微妙的蛛丝马迹连接成线,也看不清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

    有薛明怀开口,谢不疑便从旁边的万里江山屏风上随手取下一件厚披风,目光扫过殿内侍奉的一应侍奴,抬手指使了一下,随后道:“我去外面走走,要是有什么事,派人在檐廊下叫我便是。”

    薛明怀看着他点头。

    侍奴们鱼贯而出,一位近侍细心地关好了门窗,以防里面说些“内帷私密之事”被旁听泄露了出去,影响凤君千岁的名誉。不一会儿,室内仅余薛明怀、崔锦章,以及他身后的“玉郎”三人而已。

    崔锦章达到目的,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他按住胸口,感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逐渐平缓,道:“这总可以开口了吧?”

    薛明怀的目光穿过他,落在他身后之人的形影上。薛玉霄也并不再拘束掩饰,上前一步,与长兄四目相对,当面道:“上次兄长交代之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一切顺利。”

    薛明怀虽然有所揣测,但听见她压低的声音时,还是不由得浑身微僵。他的目光落在薛玉霄脸上,眸光既担心、又爱怜,轻叹着说了句:“上回便易容骗过了四郎,如今又骗他。若非我还没算耳聋眼花,也要被你骗过去了。……虽然事情紧急,但进宫风险太大,你怎么能狠心想到这步?”

    薛玉霄略微讶异。她没想到谢不疑连当初在丹青馆会见明月主人的事都告诉长兄,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要好。她收敛思绪,凝神答道:“此事不可委托转交于人,更不能让人口述,事关重大,我必须要亲自来见哥哥。除此之外,也还有其他正事要问。”

    薛明怀立即道:“但说无妨。”

    薛玉霄早已打好腹稿,开口道:“宫禁当中的禁卫,每两个时辰换班一次,一共会换六次,共三班。这是明面上的,只要稍加打听就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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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但我想以陛下的谨慎小心之意,恐怕不会仅有明面上的这些人,你知道她还有什么别的人手么?”

    “京兆十六卫皆以陛下为首,不过又各有亲近的士族。”薛明怀道,“你猜得没错,除了禁卫之外,另有她的紫微亲卫在宫中巡查,这些亲卫的巡查时间、地点、人数,都只存在于谢馥手中,属于秘密。据说紫微卫纠察不法、维护安定,如果有行踪诡秘且身份不明之人出现在宫中,她们享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顿了顿,望着薛玉霄道:“这些人也在暗中探查朝廷百官、以及世家大族的动作秘密。”

    薛玉霄在脑海中思虑片刻,踱步问:“这个职能听起来很耳熟……与司隶校尉差不多。”

    薛明怀微微点头,道:“正是。她前两日册封你的司隶校尉,位在九卿之下,诸位陪卿之上。前朝汉室为了纠察与皇族有关的案件,武帝特设此职。不过陛下交给你的乃是弹劾监察诸位士族的权力,皇宫重地,不在其中。”

    紫微卫统领乃是谢氏宗亲担任的,看起来就像是皇帝身边的一个闲官,像这种保护自己的职位,谢馥只会交予自己信任、而又看起来并不出众的人。

    “如今的紫微卫统领是宗室……谢思,字若痴。她是谢氏的小宗旁支,三年前从陈郡入京兆,以备中正官选评。因为才华与资质俱不出众,所以安排进了紫微卫……”薛玉霄回想起来,喃喃自语,“哥哥,如果我有大动作,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待你?”

    薛明怀挽袖给她倒了杯茶,茶水甘甜香醇,只是稍凉了些。他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过多犹豫,流露出一丝与言语完全不相符的镇定冷漠,仿佛无关紧要:“谢馥有一道旨意——不算秘密,她自己拿给我看过。无论朝臣当中哪一家谋逆篡位,她若身死,十六卫和紫微卫将会代皇帝赐死后宫诸君,使之不被玷污,保全侍君的清名。”

    薛玉霄蹙眉道:“凤君亦不能免?”

    薛明怀微微一笑,道:“怎么冒出一句傻话来了?即便众人都能免除,我不能免,也是情理应当。这道旨意本就是暗中威慑豪族所设,除了丞相外,我们家便是第一等豪族,你以为她为何给我看?”

    但多年来,这道消息却从未传回薛氏,没有让薛司空得知,亦没有出现在薛明怀的任何一封家书当中。

    真是关心则乱。薛玉霄抬手扶了下额头,重新整理思绪,将杯中茶水微微抿了一口,道:“要是谢若痴死了,有谁会接替她的职务?”

    薛明怀道:“恐怕仍是谢氏宗亲。”

    薛玉霄土断时去过陈郡,如今的皇族就出于陈郡谢氏,只不过大宗嫡女继位为帝,而小宗旁支,则以宗亲之名留在陈郡。她前往检籍时,陈郡谢氏没有一丝欺瞒不报,十分配合……想必她们受到了陛下的“家书”,将钦差暂时当做自己人来对待,所以才相对顺利。

    薛玉霄回忆自己曾见过的几个陈郡谢氏宗亲,若如今的统领死了,最有机会接替这一职务的是……一个是谢思的亲妹妹谢若清,另一个则是她的堂妹谢若愚……

    “我明白了……”薛玉霄心中有了成算,又问,“如若陛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宫中可有能够预备继任的庶出皇女?”

    薛明怀叹道:“都尚在襁褓之中啊。”

    薛玉霄却不失望:“正好。”

    两人点到即止,不再说得更仔细。薛玉霄转而问道:“谢若愚可有什么喜好?长兄若是知道便告诉我,不知道也无妨,我可以向官场去打听。”

    只是人在官场,惯会伪装喜好,隐藏弱点。就算谢若痴真的有什么喜好,恐怕为了谢馥的安危,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她这个人在朝廷上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薛玉霄甚至最初都没一下子想起她的名字来。

    薛明怀道:“……这事……四郎倒跟我说过一次,但未知真假,你可以听一听。”

    薛玉霄点头。

    “你在外检籍之时,我身体不适,宫中便不太整肃。那时有一个宫侍与侍卫在外苟合私通,让四郎撞见。然而四郎玩心甚大,不仅没有上前抓住,还命人从旁画了下来,将画作送给了那个侍卫。此人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向他讨饶。四郎便问他有什么好用的消息调剂心情,侍卫便说,她们家统领表面正经,其实极好美色,常常面具易容潜入花舫柳巷作乐,可以拿这个敲诈统领,必能得钱万贯。”薛明怀话语一顿,摇头道,“四郎听了大笑,并没有以此事敲诈。而是转头告诉了我。”

    薛玉霄:“……他可真是……”

    时间过得飞快,两人交谈已有片刻。薛玉霄不想掩门闭户太久,便与他约定了几种联系方式,又道:“我必会周密行事,免得打草惊蛇。”

    她打算过去开窗,以示交谈结束。

    “等等。”薛明怀叫住她,让薛玉霄走过来。他在三妹身上凝视片刻,道:“以小心谨慎为上,今日之险举再不可做。……你在外清减了许多,看着比在千秋节上瘦了不少,冬日应当丰腴才是。”

    他抬起手,薛玉霄望着他探过来的指尖,见末端指腹轻轻抵在脸上,碰到了一点儿微白的香粉。薛明怀摇首低叹,道:“如此装扮,看不出气色如何。”

    说罢便收回手。

    他的关切虽然含蓄、淡泊,与母亲那种热烈明显之意毫不相同,但其中的牵挂之情却殊途同归。薛玉霄开口宽慰:“崔七常常给我把脉,关照我的身体。哥哥千万不要担心。”

    薛明怀点头,他伸手拿过薛玉霄喝过的茶杯,用指腹抹去杯沿上的胭脂痕迹——一个小侍从怎么会有机会在凤君面前用茶?若被人发现,将成纰漏。何况男子敷粉虽多,涂朱却不常见。

    薛玉霄开了窗,外面的气息涌入进来。

    这暗中传递了一个信号——室内已经交谈完毕。不多时,有望着这边动静的侍奴隔帘问候,得到允准后,一个贴身宫侍进来,给凤君换茶。

    两人全程低声交谈,话语来往迅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崔锦章一开始还能有几个字落进耳朵里,到后面就完全听不清楚这对兄妹在说什么了。

    他坐在没有撤下去的午膳席位边,见谢不疑把一块糕点戳得到处都是洞洞,心中觉得他浪费粮食,有些不高兴。等到两人谈话完毕,便脸颊微红地问:“凤君千岁,我看你们往日不吃的膳食都倒掉了。这东西材料精致,浪费了怪可惜的,不如我带走吧?宫外墙根儿底下有很多乞儿呢……”

    因为他质朴自然,直率不加以矫饰,薛明怀很宠着他:“好啊,只是你小心一些,饿急了的人不仅不感激你,也许还会抢你的。”

    崔锦章用一张油纸把戳破了的糕点、还有一些便携干燥的食物包起来,埋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才没那么好抢呢,我可厉害了。”

    他把东西放进小木箱里空置的地方,背好医箱,恭敬尊重地朝着薛明怀行了个礼,说:“我们走了。”

    “不远送了。”薛明怀道,“路上小心。”

    崔锦章认真点头,旋即跟着引路的宫侍走出去,才跨出椒房殿,便见到系着披风的谢不疑靠在檐廊下的栏杆上,拿着金丝剪,修剪一枝从梅园中折下的红梅。

    红梅仍带着露水,清淡冷香盈满衣袖。他的长发束得并不严谨,几缕柔软发丝散荡出来,慵懒不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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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萧散,眉心上的那颗朱砂痣殊丽无比,此刻凤眸微垂,鸦睫如扇,有一种独特的冶艳韵味。

    崔锦章看了他一眼,路过时不满地轻哼一声,也不行礼,低头看着台阶往下走,才行了两步,忽然被他叫住。

    “……崔小神医的架子真是大呀。”谢不疑看着红梅,剪刀卡在分叉的细枝间,“不知道我哪里惹了你?让你这么讨厌我。”

    崔锦章摸了摸脸,心说他写在脸上了吗?这么明显?旋即下意识地看向薛玉霄。

    薛玉霄从他身侧飘过去一眼,用眼神回复:“岂止明显,连你现在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崔锦章转过头,提高声音道:“我没有讨厌你。”

    谢不疑慢慢走了过来:“话别说得这么早——我听说你家主君跟薛氏长辈来往得十分密切,小神医也常常前往如意园……看来你要跟裴郎君称兄道弟了?”

    崔锦章面色一滞,这张白净俊秀的脸立即红了,别说是藏了,就连解释都磕绊了一下:“你说什么?你、你在哪里听来的。”

    “当然是用耳朵听来的。”谢不疑凤眸微弯,笑眯眯地道,“裴郎君可没表面那么大度,他要是知道你这个立誓不嫁的天真纯粹之人,居然觊觎他的妻主,裴公子可是会想办法除掉你的。”

    崔锦章一边心虚,一边又害怕:“怎么可能……你别乱说。我跟裴哥哥关系很好的,他……他不会……”

    说着后退了一步。

    谢不疑更觉得有趣了,逼近道:“他会把你捆起来,用薛氏的家法处置你,说你勾引他的妻主,不守夫道。摇头干什么?……你既然总去如意园,那薛侯的身体如何?你肯定知道。她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女郎,被勾引一下就把持不住了,你既然不愿意,我可就要上了。”

    崔锦章自然知道薛玉霄身体很好。

    他越想越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头顶上都要冒白烟了,情不自禁地往后躲:“上什么啊!我讨厌你了。”

    崔锦章躲到了薛玉霄身后,谢不疑玩心正炽,一步撞到薛玉霄身上,他皱起眉,很不悦地看着挡在面前的人:“你……”

    才说出来一个字,薛玉霄便轻声道:“殿下,此处是椒房殿外,这种话实在不便说。”

    谢不疑被这句话定在原地。

    他盯着薛玉霄,又看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崔锦章,脑海中的戏谑调侃之言被撞得粉碎——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谢不疑喉间一梗,脑海打结,猛地攥住了薛玉霄的手。他抓得太紧,指骨都绷得发白,被薛玉霄扫了一眼,才慢慢和缓下来,但也没松开多少:“你怎么——”

    “……你说谁把持不住?”

    谢不疑:“……”

    她低声细语,音量很轻,但这声音却能准确无误地传递进谢不疑的耳朵里。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什么放荡轻佻、玩世不恭,全都像是被剥落的躯壳一样离他而去,只剩下怔愣、不安、还有一股非常强烈、前所未有的羞耻之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了。

    薛玉霄道:“……松手。我要走了。”

    谢不疑却不松开,他的牙关都有点发颤,但还是咬住齿列,带着几分气恼地道:“你——你为何要开口讲话!小小医官侍从,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都要被骗过去了……还不如被骗过去啊!

    崔锦章从她身侧冒出头,觉得不能让薛玉霄为自己抵挡,于是勇敢地挤进了两人之间,把谢不疑推开一截,严肃道:“殿下,你要上就上,欺负我干什么?”

    谢不疑:“……”

    好好好,当着薛玉霄的面,这会儿脑子这么灵光,连“欺负”这种词都学会了。崔七郎这倒是很通情理,哪里天真了?

    薛玉霄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不疑能言善辩,敢在百官面前与薛玉霄辩论佛家故事,被这目光一扫,反而浑身僵硬,如芒在背。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他的罐子一贯都是破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可惜有人不从。我已经给了这么多机会,要是再卑微追逐,岂不下贱?要是想要拉拢、从我这得到些什么,那也该娘子对我留几份情了。”

    崔锦章扭头,耳语道:“他说得是你吗?”

    薛玉霄面不改色:“不是。”

    崔锦章马上转过来,正色辩论:“既然是诚心相待,以我之真心、换彼之真心,怎么会有卑微之说呢?只要下定决心,那么能不能得到反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这颗愿意追逐而去的真心啊!”

    谢不疑并不认可,轻笑一声:“世人却不这么想,儿郎之身主动示好,不修德行,众人便说卑微低贱。要是最后得不到——难免又成了笑话一场!”

    崔锦章道:“饮食阴阳之事,人之大欲存焉。别说是示好,就是露水情缘一夜,只要彼此你情我愿,又有何妨?无法得到并非是笑话,那些没有勇气追求、此后再抱憾终身的,恐怕才是笑话吧?”

    谢不疑盯着他道:“你居然这么大胆?崔小郎君,你就没有为其他人的评价而伤心过吗?”

    崔锦章道:“老师夸我直率坦荡,长辈虽然唠叨,但也管不住我。我大姐会帮我出头,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坏话——除了你,你说话真过分。”

    谢不疑目光一黯,转过头不再看他,把手上的梅花枝剪得都要秃掉了。他神思恍惚,金丝剪用力地轧下去,在戳到手指之前忽然被攥住,薛玉霄抓着他的手腕,取下剪刀,道:“要自残不成?”

    谢不疑微怔,说:“……走神而已。还不怪你?”他喉结微动,向后退了半步,好好地审视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快走吧,晚一点人就多了,不方便。宫里的红梅一向比外面好,我修剪好了,插一花瓶,给……给崔小郎君送去。”

    崔锦章指了指自己:“我?”他问薛玉霄,“我吗?”

    薛玉霄不答,冲着谢不疑点了下头。两人顺着来时路离开。

    直到离开宫禁,坐上回医庐的马车,薛玉霄终于稍微松懈。她叹了口气,道:“在宫里耽误久了,反而生事,下次遇到,不要跟他辩论。”

    崔锦章也知道这样不好,他应该随便糊弄两句,不理四殿下的,但当时没有忍住,还是与他吵了起来——崔七乖乖坐好,清润俊秀的眉目低垂下来,显得很单纯驯顺似得:“是他故意找我说话的,鸡蛋里挑骨头。……他说送我宫中红梅,是真的吗?如果真送给我的话,那我就原谅他了。”

    薛玉霄道:“唔……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可能是送我的吧?”

    崔锦章眼眸睁大,从脑门上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薛玉霄没有太过解释。为了感谢他的帮助,她回到如意园后,就暗中赠送了金银礼物给他。崔锦章资助医馆,常年两袖清风,身上的道袍虽然舒适,但有些单薄了,于是又送了他几套冬装。

    又几日,由于崔氏主母、主君前往博陵老家料理事务,太平园便下了帖子,请崔明珠和崔七郎到园中小住,帮忙照看,以示两家情谊之厚。

    此外,裴饮雪还收到了一瓶从宫禁中送来的红梅,宫侍说“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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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园和如意园,本是送给崔医官的,四殿下交代说要是走错了,就让郎君留下吧。”

    裴饮雪淡然颔首,道:“辛苦内贵人了。”

    还剑上前打赏,送宫侍离开。裴饮雪看了一眼红梅,转头看向薛玉霄,道:“没有皇帝的名义,他送个东西还这么曲折,连我都可怜他了。”

    薛玉霄陪他打棋谱,没有抬头,道:“他可不需要别人可怜。谢不疑就像个定时炸……像个惊天响雷一样,每次把我都吓出一身冷汗。”

    裴饮雪道:“……你心中第一个想法是惊吓,这才是最让人可怜的地方啊。”

    明日落红应满径(3)

    第64章

    冬日寒冷,薛玉霄记挂裴郎身躯,常督促他穿得厚实严密。然而饶是如此,他天生的体寒肤冷依旧不能缓解,薛玉霄每次挽住他手指时,都会生出对这份胎中顽疾的隐忧。

    然而事不能急,只有掌握大权后才能出兵,那终年不化之地究竟在哪儿?可惜没有卫星图,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版图是否与前世相同……

    薛玉霄收敛思绪,收到母亲让两人回太平园居住的传信,临近年关,一家团聚是应有之义。

    她带着裴饮雪登上马车。

    腊月底,京中的氛围愈加热烈喜庆。宽裕之家正赶着给孩子们做冬衣、买吃食以及年货,街巷上人流密布如织。随处可见脸色红润的农户百姓。自从土断之后,很多不合理的、非法侵占的田地被退回原处,交还到了自耕农手中,获利者甚多,虽然这其中还免不了一些户部官僚的“索要贿赂”、“分润利益”,但依旧有好处到手里,这个年过得也比往年更有滋味。

    朝廷从来称不上吏治清明,若非有王丞相约束,凤阁以下的盘剥索贿还会更严重。不过听闻丞相近日身体不太好……丞相为人中正平和,向来节制情绪,忍怒隐喜,不过多表露心意,她的适时敲打让官场上的敛财图利不至于太明显。

    薛玉霄思及此处,想到王秀也曾为她说话,便琢磨着哪一天登门去拜访一下丞相——还有赵闻琴赵中丞。这样帮助过她,宅心仁厚的师长,她不能抛之脑后,年关大节,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日子没选定,身侧的裴饮雪忽然很明显的靠近车窗,将密闭的车帘卷起一个小边儿,凝神从缝隙中看过去,视线追逐着向后移动。

    薛玉霄略感好奇。裴郎向来波澜不惊,不知被什么吸引到了视线。她跟着靠过去,一只手绕过去抵在裴郎身侧,窗边空间狭窄,她只得从后方半环着他,贴至对方耳畔,低问:“你看什么呢?”

    裴饮雪盯着道:“那前面是你的塑像?”

    薛玉霄一怔,跟着望了过去。见后方不远处的“玄衣祠”人满为患,很多人来生祠敬香,祈祷为在世菩萨延福延寿。

    不说她在官场上所做之事,单单薛玉霄在京中的义诊药坊、施粥赈灾,以及救济生死大事的义庄,就源源不断地耗费金银财帛,数目不小,所救之人也难以计数——甚至因为崔七也同样回京,两人所资助的医馆收费低廉、常常义诊,整个京兆贫民的病死数量都降下许多。

    然而金银能治百姓之病症、能挽一人之困苦,而倾颓国势却非金银可救。薛玉霄看着众人敬香时缭绕而起的香火,道:“幸亏百姓认不出薛氏的马车。”

    自从上次骑马回园被堵住,儿郎争相观看之后,她便经常乘车。

    裴饮雪道:“是啊……若是你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我们就去不了母亲大人那边了。……只是那塑像其实不像你。”

    薛玉霄听出他的话语中有笑意,视线偏过来看向他:“怎么不像?你认真看了?”

    裴饮雪道:“嗯。不及真人之万一。”

    他说完,将窗户闭合,转头回来,没料到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几乎与她的鼻尖触碰到一起。气息在这一瞬间交融纠缠起来,温润与湿冷,水与火,乍暖还寒的吐息缠绕在唇畔,酝酿在话语欲出之间。

    裴饮雪呼吸一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塑像不及真人之万一。哪怕百姓心目中的脸那么慈悲圣洁、广泽天下,却少了一份待人的妩媚多情,这份怜悯多情之意从她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比山中的温泉更暖热……她终究是人,不是泥塑金身的菩萨。

    薛玉霄望着他的眼,一时也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顿了顿,道:“……我消耗的钱财太多,操持后院,没有累着你吧?”

    她的俸禄其实很高,但这份俸禄要养活麾下的近卫士兵,封四安将军后,她便让韦青燕物色近卫人选,扩张武力。除此之外还要有冶炼坊、新农具的制造,如意园的开销,以及资助医馆的花费……若非世家豪族底蕴不浅,她还真有点败家。

    裴饮雪哪还有思考正事的余量,他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她的脸上,想要挪开,却不舍得,便缓慢思索着回道:“母亲前几日还过问了,说你如今干起正事,比不务正业时还能花钱,不过薛氏所有财产终究都是你的,母亲并没有不高兴。”

    薛玉霄道:“我说的是,有没有为难到你?”

    裴饮雪精于打算,掌握内帷的能力可以跟王珩比肩,比起任性骄纵的四殿下和自由天真的崔七,他更符合贤内助的身份。不过他却不想让薛婵娟这么轻易就结束话题,便开玩笑说:“无妨。哪一天你实在败家破业,我便将金错刀卖了,换得十万钱来供养你。若是吃软饭,就算你是将军侯主,也要听我的。”

    薛玉霄一时当真,犹豫着说:“……也不至于卖刀。那是你家的遗物,价格还在其次,意义非凡,怎好变卖?”

    裴饮雪问:“意义虽重,但物怎可与人相比?你如此挑食,要是不仔细经营照顾,饿死了怎么办?”

    薛玉霄听出这是在讲笑话了:“说谁挑食?我可没有。这话别在母亲面前提。”

    说着正要往回挪,腰身却被一双手臂从容揽抱住,他贴入怀抱,下颔抵在肩头,侧首耳语,轻道:“不愿让我供养就罢了,这么小气。上次……上次是我一时怕了,你别介意,到现在都不肯抱一抱我,难道你还在心里记我的仇?”

    薛玉霄抬手抵住他的背,耳畔絮语像是一丝一缕地细绒,撩动着耳廓和听觉。她喉间微动,空空地吞咽了一下,跟他道:“我何时记你的仇了。我是想着你的身体还不能适应,万一要是有了意外……”

    裴饮雪手指蜷起,抓紧她的衣衫。薛玉霄身上的锦缎被抓握出一道褶皱。他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那母亲应该会很高兴。”

    薛玉霄道:“我是觉得你身体承担不了。你不知道……其实,其实大齐男子的处境,我比一般女郎更能感同身受。我想到母亲有我之前,三任正君都因此撒手离世,想到王丞相的爱夫英年早逝,想到这里的医疗环境其实并不好……我就会很担心。不过……这也并非全然是我的担心在阻止,如今四海晦暗,燕京、幽州尚沦陷在外,我有大事在身,不宜再多一软肋。”

    她的手贴住裴饮雪的后颈,薄唇缓慢而温热地贴在他的耳根——这块白皙冰凉的肌肤瞬间便蒸透,透出红润热意。薛玉霄沿着耳根上移,贴了贴他的脸颊,轻声道:“我没有记仇。你从哪儿误会的?”

    裴饮雪的目光仍旧那么清凝通彻,如一片欲融的冰晶,唇瓣动了动,似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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