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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10(第2页/共2页)

p;  就在此刻,西北方向的远处突然亮起一阵火光。

    火光汇聚成河,是夜间行军的部队。拓跋婴见来者乃是大夏的戎装,心中猛地燃起希望,派人用火把打旗语询问:“我乃大夏之主拓跋婴,来者何人?”

    对方似乎看到了旗语,又似乎没看到,只是埋头朝这边走来。

    拓跋婴额生冷汗,派出去两队斥候。不多时,斥候回返:“陛下,对方是乌恒部落的人马。”

    众人心中一松,连忙打旗语交流,想要商榷联合之事,共同讨敌。然而对方埋头行至面前,也不回应,朝着拓跋婴剩余的人马亮出刀兵,冲杀过来。

    众人瞬间兵荒马乱地回身奔逃。

    夜中光线昏暗,马匹借着月光逃离。在奔逃当中,拓跋婴几乎有些崩溃愤怒地用鲜卑语高喊:“我是大夏皇女!你们在追谁?我是大夏之主,我是你们的可汗!”

    后方响起高昂的叱骂之声。

    “还我主命来!”

    “残杀亲妹,联合外敌!杀得就是你!”

    “害了老国主的家贼——”

    声音震荡而去。

    拓跋婴幡然醒悟。

    如果没有收到任何情报,北方部落怎么会忽然发兵而来?这是薛玉霄的圈套……那四妹那里,是不是也同样受到了蛊惑?……不好,锡林!

    她狂奔之中想到这里,一时头痛欲裂,强行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众人趁着夜色,兵分两路。拓跋婴将醒目的衣袍撕下来,掩面混入骑兵当中逃走,就这么混乱地逃了一夜,沿着百姓繁多、人马交错的道路前行,这才甩开了大股的追兵。

    此刻,她身边只剩下了八百骑、和一众亲卫而已。

    被追得抱头鼠窜,兜兜转转,居然回到了燕都城下。

    拓跋婴带了精锐人马出城,为得是联合幽州夹击齐军。然而连幽州的消息都没能通上,就被接二连三的埋伏和设计逼了回来,上万兵马,死的死散的散,一天之内只剩下八百余众,怎能不让人痛心垂泪?

    唯有让城中部下突围,与自己汇合,她才能取得足以回到锡林的兵力。但这样会将燕都拱手相让……时至今日,也确实别无他法。只能按照叱云风先前所说,舍弃燕都,回锡林从长计议。

    黎明之光从东方蔓延而来。

    拓跋婴面目沉凝,颓丧狼狈地在马上向燕都前去,忽然间,官道上传来一道极为悠长的笛声。

    她迎着晨曦抬首。

    在天地一半昏暗、一片渐渐明亮之中,破败的山亭居于中央。一个背影静立于此,披风鼓荡猎猎,笛声从指间悠扬传出、缭绕不绝,随后——忽然错了一个音。

    薛玉霄停止吹奏,无奈地笑了笑,自语道:“还是不如裴郎的笛声啊,天太冷,手都僵了。”说罢,将玉笛握在掌中,转身与拓跋婴对视。

    在她身畔,等候多时的李清愁领军在侧,凤凰纛旓由两列亲卫立起,猛然吹拂而起,狂舞于天地之间。

    旗帜荡开的声响,仿佛一把残酷的匕首贯入脑海,在其中翻搅。

    拓跋婴沉默地看着她。

    薛玉霄收起玉笛,拢了拢战袍,神情平静如初。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拓跋婴盯着她问。

    “追你的人马是借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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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薛玉霄回答她,“她们在我的眼皮底下而行,我自然会告诉她们你在哪里。而你被我伏击多次,人困马乏,唯有逃亡。这条奔逃之路我已经给你划清了,既无关卡哨岗阻拦,又没有险峻路途逼迫,还很容易隐藏目标,否则阁下安能有数百人之众?”

    拓跋婴焦躁地在马上转了一圈,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牙齿战战地相互碰撞。随后,她猛地攥紧手掌,指节发出咯嘣的响声。

    “你是故意放我突围的……故意让我去打探幽州的情况,在路上设计我……”她神经质地重复了好几遍,突然又重重地道,“你算定我会选小路,就算被你骗了,我还会一样选小路……薛玉霄,薛玉霄……东齐焉能生得此人?焉能生得此人”

    薛玉霄看着她道:“我太了解你了,这也算胜之不武。”

    “了解?”拓跋婴带着一丝迷惑地高声反问。

    四周皆是埋伏的齐军,人马数之不尽,这是薛玉霄设置的最终之局。如果拓跋婴不回到这里,在混乱中走脱,她就会转而强攻燕都,夺回旧都。

    但她来了。她一步步地踩在薛玉霄编织的网上。丝线被触动的细微震颤,足以让猎食者将她残余的血肉吞噬殆尽,一代名将会在今日,陨落如天际残星。

    “对,了解。”薛玉霄感慨似得道,“我曾经在别人的命运当中,窥见过你的谨慎和固执。三殿下,今日会是你我的最后一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拓跋婴盯着她的脸,缓缓说了一句:“我要杀你。”

    薛玉霄挑眉:“杀我?”

    拓跋婴声音提高:“我要杀你!”

    薛玉霄笑了笑,她伸出手,从腰间抽出圣凰剑,噌地一声疾响,寒光刹那间映亮她的眉目。薛玉霄出亭上马,她一把扯下披风,将皇帝的玄底金凰披风扔在沙场之上,白衣银甲,执着缰绳与拓跋婴相对。

    她说:“来。”

    在双方极为惊诧震动的视线当中,东齐与北夏的国主在这个朝阳初升的清晨彼此相对——没有人见到过一国之主立于万军之前的场面,也没有人明白薛玉霄为什么明明算尽天机,却还要再让半子。

    这不是她让拓跋婴的。

    这是她让天的半子。

    萧平雨、桓二等人纷纷震动,都意欲上前。为首的李清愁却摇头笑出声来,她命令弓马营和火机营从后方上前待命,时刻准备剿灭对面的八百骑兵。

    “就让陛下任性去吧。”李清愁说,“棋为博弈之术,岂不闻执棋者多为狂士?”

    “你别助着她了。”桓二吓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她如今可是陛下,身为陛下怎么能任性呢!”

    萧平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唔。”李清愁道,“那你们上去劝劝……?”

    话语未完,拓跋婴猛地纵马上前,掏出她身上那对神鬼莫测的鸳鸯钺。凶险奇诡的锋芒披着晨曦,蘸着满腔的怒火、悲痛、还有浓重的杀意。

    刺骨杀意包裹刃锋,“锵”地一声撞在了圣凰剑的剑身上。两人的视线在非常近的距离相逢,一个悲怒滔天、背水一战,另一个则冰寒沉冷、静默得仿佛连火焰都无法燃烧起来。

    “薛玉霄——”拓跋婴低声地、嘶哑地叫她,“你随时可以让大军杀我,为什么要接战?你太狂妄、也太小看我了!你会后悔,你会后悔的……”

    薛玉霄面无表情,语气淡漠至极:“为什么?跟你当日执意守朔州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利刃相侵,相撞出交击的脆响。天光逐渐大亮,朝霞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光辉覆在两人身上,将双方映照得宛若金身塑造、神将临凡。

    了却君王天下事(1)

    第104章

    白袍在寒风中微荡。

    晨光映照。剑刃与鸳鸯钺相交撞击,声如玉碎。

    拓跋婴死死地盯着她,眼底泛起红血丝,她像是要将薛玉霄的面容牢刻在心,将此人视为毕生之仇敌。

    她此生经历过的溃败和挫折,大多来源于此人。昔日被李清愁打败,她并没有怀疑过自己,但一次次地、无可避免地踏入她掌中陷阱时,那种无法挣脱的被掌控感使拓跋婴感到深陷绝境。

    一股烈焰灼烧着她的脑海,拓跋婴根本不计损失,凶悍地以伤换伤,一对鸳鸯钺危险刁钻至极。她勇武无双,战力仅次于李清愁,如此不计得失的打法,薛玉霄唯有躲避防守。

    圣凰剑与双钺撞出交击脆响,百炼宝器之间蹭出火花般窜起“刺啦”的磨损声。薛玉霄且战且退,利用自己高超的马术闪躲避开,虽然只有防守之机,却没有伤到一根头发。

    观战的萧平雨手心出汗,连忙道:“李清愁,难道你真的只是在旁边看?我们这么多人马,排兵布阵等候在此,陛下亲自监督训练过的火机营就在身后,擒拿拓跋婴只在股掌之间,为什么要放任她做这种困兽之斗?”

    她甚至忘了叫李将军,可见心中急迫。

    李清愁望着两人,说:“你们觉得陛下计策如何?”

    萧平雨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早就知道了。”

    桓二本来也想说这句话,被她提前说了,只好道:“附议。”

    李清愁又问:“那你们觉得,拓跋婴臣服于此了吗?”

    萧平雨蹙眉道:“她是未曾受过礼仪教导的胡族,明知道自己比之不如,却没有丝毫叹服,只一味怪罪她人使出计策。这样的人要怎么令其臣服,快别说笑了,我们还是动手吧。”

    李清愁微微一笑,瞥了她一眼,道:“若是不遵陛下之命,擅自动手被她怪罪,我可说不了情。”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无奈:“要是让凤阁诸位大人们知道……”

    此前两位将军陪同陛下去封北宫参宴之事,已经让凤阁震惊不已,千里责问。今日此事流传出去,前线众将连还口的理由都没有。

    正在此刻,薛玉霄已经退后了数丈。拓跋婴越战越是血液翻沸,她的面罩下溢出刺目的白雾,双钺翻飞如花,寒光仿佛水波浮荡一般在锋芒转动间映照在她的脸上。

    “你只会躲么。”随着白雾扩散,拓跋婴像一头领导狩猎的母狼般盯上薛玉霄的动作,声音微微嘶哑,“我要当着你身后千军万马的面,割断你的喉咙、喝尽你的血。”

    她的凶蛮野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薛玉霄面色沉寂,眸光波澜不生,即便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人血太腥,恐怕难喝。”

    拓跋婴抬起手臂,双钺迎面劈下。她已经在薛玉霄的纵容之下习惯了以攻代守,全然追击之势。但薛玉霄这次忽然没有再躲,圣凰剑从下向上抵住,与双钺的锋芒险之又险地擦了个边,将武器的方向撞歪——鸳鸯钺的前刃刮掉了薛玉霄的一缕发丝,偏差一寸,飘然落下。

    圣凰剑撞开双钺,却借着相撞的余力向拓跋婴左侧方斜刺,剑身滑过甲胄,“噌”地一声向上一挑,将拓跋婴脸上的铁丝面罩豁开一个口子。

    整个面罩的中间都被挑开了,剑气掠过眼前。拓跋婴连惊诧的情绪都没来及生出,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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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出于本能反应地猛然后退,才没有被挑瞎眼睛。

    她勒住缰绳抽身推开,一边喘气一边将面罩皮带解开,扔在地上,眼眸一抬:“你又设计我!”

    薛玉霄被撩断的青丝已然随风散去。她抬手拂过圣凰剑的剑背,屈指轻敲,平静道:“双钺短而险,多为刺杀之术。然而刺客杀人之式,往往有死无生。你方才已经习惯了我会躲避,所以毫不防守。以攻代守,如此,只要错一分,则必死无疑。”

    拓跋婴沉默一瞬,她的喉咙淹没在一股难言的血腥气之中,好不容易才艰涩地吞咽了下去。这口心血重新压回肺腑中,她抬起眼眸,还是大夏最凶悍的那位狼主。

    “说得什么大话?方才我要是再错一分,你已经人头落地!”

    “方才,确实是很险。”薛玉霄说,“但我的胜算却多过你的,而且会越来越多。你的招式路数,我已经看透了。”

    看透?短短一刻的防守,她能看破一个人的招式套路?拓跋婴绝不相信。与其说是她不相信薛玉霄的能力,不如说是她在面临计策用兵的惨败之后,不肯在武将单挑上退让一寸,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信服和退避,都会让拓跋婴的意志彻底崩塌。

    她二话不说,重新攻了过来。

    薛玉霄依旧防守,在拓跋婴的十足警惕之下,她注意着薛玉霄随时可能发生的反击。然而这反击却并没有在兵刃交错当中出现,而是在她骑马追击时,长剑猛地改变方向,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攻上她控制马匹的手腕,劈中护腕,整个小臂的筋骨都瞬息发麻。

    胯下马匹失去掌控,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让双钺没能刺穿薛玉霄的肩膀。

    ……怎么可能呢?这难道是她计算的吗?这难道在她的掌握当中吗?

    拓跋婴愈发焦躁,一种更为浓郁、更为不可承受的痛苦压迫到了脑海。她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跟薛玉霄平视,而是在被她俯视着。她就这么淡淡地、并不多说什么,眸光却从上至下的笼罩而来,如同东方的满天金霞。

    拓跋婴再次强硬地攻了过来。

    两人缠斗到一起。薛玉霄这次几乎没有躲,她已经熟悉了对方的出招方式。每一招的运作、后续的变招方向、双钺的轨迹和行动,在她脑海中精密无比地组合在了一起,在她接连的试探和观察之下,拓跋婴高超的武力正好完成了她所有思考的最后闭环。

    正因为拓跋婴乃是如此超群的名将。她的招式才能够在薛玉霄的眼中演算,她的每一次变化和突破,都严格遵循着双钺的长处和自身的武学——这样娴熟、精致、完美。

    完美地,落入她的眼中。

    在众人看来,薛玉霄似乎还是没有取得上风。只是从一味闪躲、勉强支撑,到了平分秋色的地步。但身在局中的拓跋婴却感觉到愈发地愤怒和无力——怎么可以、怎么能够这样?她明明不如我的,明明不如我!

    每一次的交击和挥舞,那柄长剑仿佛就守候在招式的终点。有好几次,拓跋婴都感觉对方比自己还明白接下来会怎么打,被掌控、被操纵的感觉,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不断地在她四肢百骸间收紧。

    太痛苦了……

    面前是薛玉霄墨玉一般幽深宁静的眼。

    两人交接了几十回合,薛玉霄越打越稳定,逐渐从势均力敌取得了上风,不知不觉间,竟然换成了拓跋婴左右支绌,不断防御。

    观战的桓二和萧平雨不说话了,神情渐渐放松许多。过了半晌,桓二才想起来问:“陛下的武艺有这么好?我知道她很厉害,但……但这是拓跋婴啊。”

    李清愁唇边带笑,说:“你怎么知道陛下的武艺是我教的?”

    “……谁问你这个了。”

    另一边,霞光映照出剑光交错的影。

    两人交战的速度太快了,剑刃的锋芒显露只在捉眼一瞬。薛玉霄占据上风之后,并没有快攻,而是不疾不徐地消耗着拓跋婴的体力,渐渐地,圣凰剑在她的身上留下甲胄不能抵挡的伤口。

    鲜红的血迹在拓跋婴身上蔓延而出。

    她的火焰仿佛被蒙在一片冰水之中,只有窒息湮灭的下场。拓跋婴再也无法忍耐,她虽在下风,却效仿薛玉霄当时一样不再一味躲避,反而猛然攻击,双钺的大刃刺开甲胄相连的部分——

    一声沉沉地撞入血肉的微响。拓跋婴整个人都为这割破血肉的迟钝阻力而睁大眼眸,她的大刃埋入薛玉霄左臂的关节之中,涌血见骨,拓跋婴正欲大笑,这股笑意才刚浮现,就感觉到脖颈一凉。

    她的脖颈前,剑锋寒芒浮动地贴着咽喉。

    拓跋婴浑身僵住,眼珠向上移动。只要薛玉霄右手轻微一动,她就会立刻授首——胜负已分。

    薛玉霄将自己的左臂从鸳鸯钺上拔出来,剑锋稳稳地抵着她的喉咙:“我料到你忍不住了。”

    拓跋婴道:“这个破绽……这样的破绽,你也敢拿来博弈……”

    “三殿下大好头颅,价值千金,不得不以伤相换。”薛玉霄面无表情地道,“我有一条生路给你。你带着夏国十六部落归服大齐,从此对我俯首称臣,让我的兵马进驻锡林、直达乌兰,以后自称北夏行省,为我固守疆土,如何?”

    拓跋婴呆了一瞬,看着薛玉霄流血的手臂,她几乎是错愕了半晌,随后突然理解了薛玉霄为什么要与她一战、又为什么剑锋架在脖子上,却不杀她。

    “薛玉霄。”她喃喃道,“薛玉霄……”

    薛玉霄道:“请惜命啊,三殿下。”

    拓跋婴骤然失笑。她道:“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恨你了。为了让我归服,如此牺牲,值得么?”

    薛玉霄并未犹豫:“如果能不战而胜,收复北方诸地,我不愿生灵涂炭。”

    拓跋婴笑声渐大,最后演变成了一种狂笑声。她抓住圣凰剑,任由掌心被剑锋割破,指骨痛楚钻心:“你胜了!你又胜了。排兵布阵我不如你,阵前对敌也同样落败。我从小自诩一代奇才,天之骄女,却被你碾碎成了齑粉灰烬。如果我是齐人,怎么会不愿意臣服在这样的皇帝之下!”

    薛玉霄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有所感应,刚要收剑,剑锋却被拓跋婴残破的手掌死死攥紧,不计损伤。名剑刺破她的手掌、将她的血肉分割、掌骨残损。拓跋婴却全无所察一般,双手攥着她的剑刃,让这把悬挂在封北宫多年的宝剑破开甲胄缝隙,捅入胸腔正中。

    长剑贯入,穿过肺腑,从她的背后顶出。

    一时鲜血淋漓,汇合如流,在两人的马匹四蹄之间凝聚成血洼。

    拓跋婴望着她,与薛玉霄四目相对。薛玉霄甚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拓跋婴口吐鲜血,声音嘶哑得难以分辨,她仍然握着剑身,脊背挺直立于马上,对着薛玉霄说:“你算错了……”

    薛玉霄沉默以对。

    “我纵死……不降!”

    这几个字落下,拓跋婴彻底失去力气,尸体滚落了下去。在重力作用下,薛玉霄清晰地感觉到剑身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上面的大半已经染上血迹。

    她低头看了看长剑,不知道是看了一瞬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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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或者这是非常漫长的一眼……直到身后突然响起纷繁交错的声音,亲卫近侍慌忙而来,口称陛下,满脸仓皇之色。连同李清愁也焦急地簇拥上来,迎面问:“怎么样?没事吧,还好有军医随行,现在立刻就……”

    薛玉霄听到这里,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左臂。刚刚被屏蔽的痛觉一瞬间连通大脑,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张口说:“好痛,先、先止痛。”

    李清愁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她眼疾手快地抓住薛玉霄的肩膀,作为支撑地稳住她的身形,同时拉过乌骓的缰绳驱使两匹马回到阵中,低声道:“将士们都在看着,不能掉下去,忍一忍……”

    薛玉霄说:“我会死吗?”

    李清愁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不会。”

    “我会痛死。”薛玉霄的语气带着些许笃定。

    李清愁道:“先闭嘴!”

    她瞪大眼睛,眼神里流露出一句鲜明的指责“好啊,李将军连皇帝都敢凶,你造反吧。”

    李清愁受不了她,一路护持着薛玉霄回到阵中,军医立即止痛包扎,将外伤的伤口处理一番,等血止住了,才松了口气。

    就这么包扎的时间当中,对面的八百轻骑已经尽数投降。

    薛玉霄疼得无精打采,听到投降也没什么反应。她派人收殓了拓跋婴的尸骨,将指挥权交给李清愁,自己则在营帐中修养。

    当夜,齐军攻下燕京,时隔几十载,大齐皇帝的凤凰旗帜终于再次飘扬在北方之都。

    燕都故土……

    这座王丞相临死之前高呼眷恋的城池,重新回到了大齐的手中。

    在城内各处飘荡着的东齐歌谣之中,薛玉霄第三次入睡失败。她挂着眼下乌青爬起来,一边听着外面的庆贺之声,一边从怀中取出那株干枯的梅花。

    她贴身放着,受伤的血迹沾上了一角。

    薛玉霄用指腹摸了摸干涸的血痕,有点懊恼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弄脏了……”

    “死物还是先别管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崔锦章穿着当年她送出去的冬装,满身风尘仆仆,像个沾了灰的白绒团子。他把药碗放在燕京故宫的御案上,一点儿都不见外地坐在暖炉旁边搓了搓手,一边烤火祛寒,一边淡定地道:“我掐指一算,你回京兆后有一劫啊。”

    薛玉霄:“你……”

    崔锦章道:“裴哥哥会泪淹椒房殿的。”

    薛玉霄:“崔七……”

    崔锦章歪头,看着她道:“我有随行军医的令牌,你忘了?三姐姐真是让我久候多时。”

    了却君王天下事(2)

    第105章

    “你……”薛玉霄静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你一路跟随着大军的动向而来?”

    燕京故宫的香笼暖炉仍是多年前风行的纹饰。崔锦章端详着上面的图案,将手烤得暖乎乎的,回答:“才不是呢。我可没想着跟随军马,只不过三姐姐一路征战,这里恰好是战乱流亡多发之地,我为救民苦而来。”

    薛玉霄闻言稍感惭愧:“我已经……”

    “我知道。收复河山、统一九州的大业,怎么可能免除死伤。江山兴旺之路,其中毕竟历尽艰险,你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我这么说,可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崔锦章先行截断了她的话,转而坐到薛玉霄身侧,看了看她手中的梅花,心中所感,猜到了她沉思相望的原因:“看来这是生长在裴哥哥宫中的红梅,否则怎么能得到如此爱屋及乌之情。你手臂上的伤应该已经处理过了,给我看看。”

    薛玉霄也不推辞,将疼痛不止、令人难以入睡的左臂展示出来。此前征战天下受到的旧伤疤痕已浅,愈合得很好,然而那些刀兵箭矢的痕迹还没能完全从这具身体上消弭,一片新伤就重新出现在她匀称修长的手臂上。

    崔锦章凝望片刻,他处理过那么多的伤病疾患,唯独见到她身上的血肉之损而指尖微颤。七郎闭上眼定了定神,洗了手,用一把精细的剪刀,先以火消毒,而后剪开包裹伤口的布料。

    才止住血不久,伤痕极深地贯入其中。崔锦章深吸了一口气,面无异色地为她处理伤口,用烧酒调出《外敷麻药方》,再取出一应精细用具一一消毒,神情认真地为她处理伤口。

    随行军医虽然水平尚可,但终究没有崔锦章更为细心。他心中牵挂于此,比平常轻了何止数倍,一边敷药,一边低声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入城之后已经听闻,北夏的三皇女,也就是传言中的新任可汗,自裁于燕都城外。”

    “嗯……”薛玉霄应道,“消息流传得这么快?”

    “既然身在战乱之地,自然要多加打探消息。”崔锦章说,“何况前线战况乃是举国关切之事。如此,是否扫平了一大障碍?”

    薛玉霄点头,道:“拓跋婴一死,锡林以北必起战乱。她四妹不足为惧,北方各部相互提防,难以联盟,纵然真有说客以三寸不烂之舌糅合各部为盟,我也能一样以言语破之。”

    崔锦章松了口气,道:“那你能赶在裴哥哥生产之前回京吗?我已算过他的产期,春日将至……”

    薛玉霄神情沉默一瞬,慢慢地说:“我想要取极北终年不化之冰雪,药方之中独缺此物。极北之地人迹罕至,不通商旅,齐人的面孔又非常容易受到敌视。我要让整个夏国、连同其余的北方各部对我俯首称臣而无异心,协助我补给拓路,开设驿站,才可以派人前往取得。”

    “那么寒冷的地方,几乎寸草难生。人无粮、马无草,道路艰险。你这样考虑也是情理中事。”崔锦章说道,“不过这样一来,短暂时间是无法班师的了。也许几个月……也许半年,也许……”

    崔锦章垂眼盯着她的伤口,将研成粉末的药物取出,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外伤上,说:“我会在哥哥生产之前回京。”

    薛玉霄望着他道:“实在辛苦你,我不知如何报答七郎。”

    崔锦章轻轻哼了一声:“我还在乎你的报答?只要陛下好生待天下黎民就够了。我施恩从不图报。”

    薛玉霄闻言便笑,刚扬起唇角,药粉侵入血肉的疼痛感压过了麻药的作用。她猛地抽了口气,恢复成一种下意识克制的面无表情,额角渗出汗珠:“崔七……”

    崔锦章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他救治者众多,这药见效神速,药效极好,就是用的时候令人剧痛,即便是钢筋铁骨般雌鹰一样的女人,都免不了哀嚎惨叫、落下泪来。

    他面色不变,继续施为,依旧搭话:“还于旧都可是大功一件,北人能够回到故土,一定会感激陛下你的。”

    “是……么……”薛玉霄痛得一头栽倒。

    她埋头趴在床上,只伸出手臂任由崔锦章敷药,青丝沿着肩头垂落下来,把脸死死地埋在被褥之间,肩膀微微颤动。

    崔锦章垂着眼睛,道:“想叫就叫吧。”

    薛玉霄说:“……还、还好。”

    崔锦章瞥了她一眼,只看见一个漆黑的后脑壳,嘀咕道:“把骨气用在了不需要的地方啊……”说着重新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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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做完这一切,伸手给一动不动的薛玉霄盖了一下被子,将锦被盖过皇帝陛下的肩头,重新再洗一遍手,道:“能打下燕京真是太好了,路上的驿站房舍都很缺水,更别提能烧热水了。还好故都繁华,没被外族糟蹋彻底……借陛下的光,我要去用热水沐浴了。”

    燕都故宫的胡郎侍奴都被遣散了出去,此刻留在宫中侍奉的其实是随军的后勤。人马在城中安顿下来之后,就地在京中招了一些适龄少年洒扫清理,干一些烧水做饭、看门通报的杂事。

    薛玉霄没有转头,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崔锦章见她同意,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走出宫殿,跑到外面以陛下的名义吩咐烧水。他离开后不久,李清愁在殿外问了问侍奴小郎:“军医在里面吗?”

    少年怯生生答:“里面只有陛下一人。”

    李清愁当即进入,她脱了披风随手扔给侍从,绕过屏风,迎面被浓浓的苦涩药味呛了一口,也不嫌弃,就坐在方才崔锦章坐的地方,揶揄道:“外面这样吵,你睡得着?我可不信。”

    薛玉霄没动静。

    李清愁愣了愣,说:“睡着了?这个姿势睡觉能喘得过气来?”

    薛玉霄:“不是睡了,只是死了。”

    李清愁呆滞一瞬,大惊失色,连忙把她拎起来查看:“怎么就要死了,这不是好好的?随军的都是精湛医者,难道还能害了你——”

    这动作一时不防扯到了伤口。话音未落,薛玉霄瞬间面色骤变,生理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别动。”

    李清愁僵硬在原地。

    薛玉霄闭上眼缓了缓,恼道:“都说死了,不要擅自搬运尸体啊!”

    李清愁:“……生死之事岂可轻言。”

    薛玉霄深呼吸,默默道:“死是一种心情,不是一种状态。”

    李清愁手忙脚乱地从衣服里抽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讪讪道:“你这心情还挺莫测的。”

    薛玉霄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睛,疼痛感逐渐消退。她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忽然说:“京中百姓要重新登记造册,把名姓记录在案,整个燕都良田万顷,不可因为战乱而荒废,留在城中的百姓,无论是胡是汉,都一样均田分配。”

    她这话题进入得太快了,李清愁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道:“那原本的北方贵族怎么办?”

    “贵族?”薛玉霄笑了一声,“我抬举就是贵族,我不抬举,不过是旧朝之中湮灭的尘埃而已。土地是我取回的,她们一张嘴就想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生意?”

    李清愁道:“你……罢了,你不为士族着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该习惯了。”

    薛玉霄道:“士族所供养的贤臣名士,我一样以礼相待,委以重任,怎么能说不为士族着想呢?除了分给百姓鼓励耕作之外,这些良田还会赐予在征战当中所得军功的将士,真正为我出生入死的人受到善待,这才是我的作风嘛。”

    李清愁抬手掐了掐鼻梁,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想法传回朝野之后,将会惊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言官士族必然不遗余力地上书请奏,或是辞官、或是以死相逼——

    但这又如何,薛玉霄跟废帝不同、跟前朝的诸多皇帝都不同,她是手握军权、亲自打江山的马上皇帝,杀尽胡虏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岂会惧怕言官相逼。

    薛玉霄又说了几句相关的决策,还没有彻底讲完,宫中通宵达旦的庆贺之声复又响起。

    “部将们都暂歇在宫中,这也是难免的。”李清愁道,“要不要下令让他们出去……”

    “不必了。”薛玉霄说,“除了功成的喜悦,这里面的长歌之声,亦有离乡多年的悲苦。这样的情绪人生少有,就让众人痛快发泄吧。说起来……虽然攻下此城,我却还没有站到宫中城楼上看过这座旧都。”

    李清愁闻弦歌知雅意,从她的话语当中听出隐含的暗示。她上下扫视了一番薛玉霄,立即阻止:“别,你还是卧床休息吧。我要是让你下床出去,再冒了风,回头参我的奏折又多几本,凤阁诸卿都是长辈,只能又是陪笑又是说好话……”

    薛玉霄眼巴巴地看着她:“李将军——”

    李清愁:“……”

    她再次称呼,杀伤力无比惊人:“天下无敌盖世无双的李大将军。”

    李清愁额角抽痛:“打住。”

    她无奈地看了薛玉霄一眼,转头吩咐侍奴亲卫都下去,然后望了望城楼那边,见一路上没什么人,找个借口连韦青燕也支开了,这才悄悄给薛玉霄系了一件披风,一路陪着她到城楼上去。

    月光如练,疏星寒夜。

    薛玉霄立在城楼之上,向远处瞭望,零星的星火灯光映入眼帘。

    在她身后,是将军们的狂饮大笑之声、群臣的慷慨鼓盆之歌。而面前,这座故都安然地被覆盖在明月下,光华映照千里,是那么的沉静、寂寞、而又温柔。

    薛玉霄看了半晌,抬头望向夜空,盯着那轮月亮出神。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陪都皇宫。裴饮雪睡不安稳,夜半苏醒,起身推开了窗。

    他轻手轻脚,没有惊动侍奴,就这么将窗户开了一个角,抵在窄窄的一线缝隙中向外望去。

    夜风吹拂,窗外夜空晴朗。

    “婵娟……”裴饮雪低声道,伸手过去,掌心映满月光,他下意识拢指欲要握住,但这清辉却仿佛向四处飞逸而去,穿过他的指隙透落在下方,他愣了一下,缓慢收手,小声地道,“婵娟。”

    明月无声。

    “婵娟。”裴饮雪语调很低地又叫了一遍,然后在心中想,“居然不回答我。不回答也没关系,我也不是很想你,我只是……总而言之,我也不是很想你。”

    他想要关上窗回去重睡,手指扶在窗棂上,却情不自禁地一顿,舍不得将这缕清光隔绝在外,盯着看了半晌才回过神,过了好久,默默对自己道:“……罢了,允许今日再想她半刻钟。”

    了却君王天下事(3)

    第106章

    拓跋婴死后,北方各个部落闻讯大乱,一时间群英并起,相互攻扞,有书信急派四皇女拓跋晗。

    彼时拓跋晗正在攻打锡林,与三姐的旧部僵持不下。她听闻这个消息,先是痛快大笑,随后又慢慢止住,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三姐死了……那薛玉霄……

    拓跋晗立即回营与众人商议。有谋士建议将幽州还给东齐——幽州也是齐人最后未曾收复的国土,地大物博,足见诚意。以此来换取薛玉霄休战之约,双方重修于好。

    这个建议当然有很多人拒绝反驳,拼死愿为一战。连拓跋晗本人也非常抗拒,众人僵持不下。

    薛玉霄取回燕都后,将拓跋婴留在城中的残部散入各军中重新收编,军饷照发,没有丝毫苛待,城中六神无主的胡军应大势而降。但其中的几位将军却当场以身殉主,随拓跋婴而死。

    能得到这么多忠心耿耿为之效死的将领,倒也不枉拓跋婴征战一场。

    随后,薛玉霄下达书信给北方各部,将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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