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最开始，是好几个月才做一次噩梦。

    还是那个废旧矿场，还是那三个面容狰狞的小混混，但是折磨的手段却一点点递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动作，无法想象的痛楚，似乎真的有小虫子在她耳道里攀爬，其中一个小混混还用螺丝刀将那只即将爬出的臭虫一次次地推进去……

    不要，不要，不要!

    再次醒来后，高雯雯第一个反应就是从床上跳起来，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耳朵，仿佛真的有一只虫子正在耳道里爬着。

    渐渐地高雯雯开始害怕睡觉。她担心一睡着就再次回到那个矿场，折磨的手段还会升级。可人怎么又能不睡觉?尤其是她正处于高三，这个牵动人心的关键时刻。她也曾试图告诉高恒—

    “做恶梦了?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少看点恐怖片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高恒打着哈哈将这件事归咎于“看多了恐怖片，自己吓自己”。高雯雯有苦难言，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被噩梦困扰的事情，只能求助于医院。

    医院给出的结果更简单：神经衰弱。因为高三太大的压力而导致的神经衰弱，所

    以失眠多梦。建议服用一些帮助睡眠的药物，可以缓解症状。

    医生给高雯雯开了一些口服液就把她打发走了，高恒也不是全然无所行动，他在市场上购买了一只收音机，播放下雨声、鸟叫声等促进睡眠的白噪音。

    在诸多外物的作用下，高雯雯再次尝试睡眠。这次的情况总算有所缓解，她没有再梦到那个矿场，也没有再梦到那三个小混混。

    直到半年后她偶然得知，曾经的确有过三个小混混想上门打击报复，但是被高恒都抓走送进了监狱。高雯雯顿时感觉心惊肉跳，找到那三人的照片，惊愕的发现他们居然与自己梦中的人一模一样!

    这不再是能简单的用“做梦”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了。

    此后的十五年里，高雯雯还偶尔的梦到过续集。在续集中，她终于被救了出来，但却因为不堪受辱而跳楼自杀。她的生命定格在了17岁的那个夏天。而现实中的她却是一路顺风顺水，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女警，遇到了恋人结婚生子，成为了一名温柔的母亲。

    而那个怪异的梦，她也从未再对任何人提起。直到今天，从马朝口中听到那句话

    雯雯姐就不会受到那几个小混混折磨!马朝沉默的喝完手里的咖啡，又倒了一大杯柠檬水，一饮而尽。

    “马朝，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早就是亲姐弟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抬头，高雯雯温柔的脸上满是担忧。马朝自嘲一笑，微微发颤的掰开高雯雯的手。

    能说吗?马朝问自己，随后在心里用力地摇头。不能说。

    “没什么。”他扯出一个灿烂的笑，“你不是讲过自己高中的时候被几个小混混欺负，但是你把他们全部打跑了吗?我就随口一说。”

    高要雯明显有些失望，她刚刚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她希望得到的是答案，而不是敷衍。

    “马朝，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既然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会强迫。但是我希望，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

    那股气流终于窜到了喉咙，正一动一动有规律的撞击着喉头。张嘴，深呼吸，把它咽回去，扯出一个空旷的笑。

    “真的没什么。”起身，看手机，假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雯雯姐我先走了，帮我给高叔叔说一声抱歉，我明天再去看他。”

    闷着头往前冲。

    身后，响起高雯雯的声音：“有时候我觉得梦里的才是真的!是不是，马朝!”

    【2002年6月13日】

    今天太阳正好。

    郑婷把自己的尸体埋进了被子里，另一端的灵魂却呼哨着漂浮在天花板上。她把彩虹披在了身上，窗外的日光一寸一寸地涂了进来。

    日光涂上彩色的淤青，居然多了一分柔美。尸体被晒得暖洋洋的，动了动，翻了个面，把肚皮和胸脯也带到了太阳底下。郑婷以第三者的视角来欣赏自己的身体。

    扁平的乳房，瘦削的臀，凹陷的小腹，油画盘的身体。

    她突然想起语文课本上的一首词：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七个颜色，倒是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与之相对应的部位。

    这句词后面是什么来着?她微微蹙眉，想要想起。但后面的内容却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迷迷糊糊有模糊的轮廓，但具体内容却如何也想不起。越想想起，就越想不起，她急得满头大汗，这感觉便如在期末考试上遇到了一个拿手的题目，只差最后一点便能得出答案，但却偏偏卡在了这里。

    她急得满头大汗，正冥思苦想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郑秀英的声音。“这都几点了，还在睡?!”

    门猛地被推开，郑秀英披着一件米色的睡衣站在门口。乍一见郑婷正赤条条躺在床上，将身体暴晒在阳光之下，郑秀英表情一变。一个巴掌扇了过来，落在郑婷瘦削的臀上。

    “没人给你钱，敞开大腿给谁看?”

    啪的一声，一股辛辣之感从臀部向上传导，窜入郑婷的大脑。辛辣的疼痛让郑婷回魂，将她从天花板上拉了回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茫然的睁眼，茫然的抬头，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让这个世界上的苦难再多一点吧。她像是被饿坏的饕餮，吞食一点别人的苦难才能安慰得了她，满足得了她。如果此刻有人死去或是即将死去，她才会感到欣慰。她的人生已经实在悲惨，悲惨到让她感觉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都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只有来一个和她一样悲惨，甚至是比她更悲惨的人，她才能获得一丝慰藉。才能撑起这个残破的身体，继续熬入第二天的白昼。

    2002年6月14日，日记更新了。

    上一次更新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当时她声泪俱下地痛诉小精灵是一个骗子，大骗子。骂完之后，日记便像引入水底的墨汁，消失得无影无踪。郑婷慌了。

    他可以不救她，不管她，但他不能不理她。他是她跋涉在黑暗里的一盏灯，是她最后的希望。

    小精灵，你为什么不理我?

    对不起小精灵，我不该骂你，我错了。小精灵，你不要不理我，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她对着日记声声泣血，泪水滴落，侵染了纸张，将“小精灵”三个字染得又大又淡。

    等待最是磨人。从最开始的信心满满，逐步到等待时的抓心挠肝，到最后完全丧失信心，把他当作一段可笑的童话。

    也许小精灵并不存在，他只是自己为了打发时间而编造出来的笑话，是用来自欺欺人的玩意儿。就像她每次“上班”时总会把自己变成一具尸体，把灵魂和意识藏入无人的净土，不过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手段罢了。

    她已经说服自己小精灵是骗局，是假象，就连那两种迥然不同的笔迹也是她在不经意期间用左手写出来的。但是，日记更新了。

    有且只有一句话：郑婷，对不起，我想通了，我要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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