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已经换上了一套纤尘不染的新衣袍，视线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最后停在了墨烟手里把玩的面具上。

    见是凌云观的小后生，墨烟方才一瞬间绷紧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这位是御清堂的赤凛堂主。”君彻淡定地介绍道。

    姜吟行礼道：“久仰，晚辈见过赤凛堂主。”

    “不必多礼，”墨烟戴上面具，站起身道，“既然你们有事要议，那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她走下小亭子，姜吟立刻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道。

    “哟，你这小后生还真懂事儿！”墨烟走到一半还不忘念叨道，“道长，你们凌云观的弟子可真有礼貌，不像御清堂那伙人，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凶死了……”

    姜吟稚嫩的脸庞有些僵硬，心道，传说中的赤凛堂主貌似还挺……接地气的？不过她为什么会和问尘长老大半夜的在一起？

    君彻收回视线，道：“你找我是为了今日比试之事？”

    姜吟一愣，随即被戳破心思地点点头。

    他道：“问尘长老，您说成与不成，皆在于人自身，所以我想明白了，能在大会上排名第二我便已经是证明了我自己，也没有必要非得和修界的前辈一较高下，故我最后认了输。而就算是我跟御清堂统武官继续比试下去，我也是会被打下擂台，同样是败绩，可为何众人就是会认为认输是不明智的呢？”

    千若那句“你是个聪明人”依稀还在耳边时不时地响起，姜吟走下台时，看见的却是其他门派的修士在为千若庆贺之余，抛给他的一个个像是看懦夫一样的眼神。

    “人心各异，难以相通。”君彻缓缓道，“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带你们几个到西京执行委托，路过一个走刀尖的卖艺人？”

    姜吟想了想，道：“对，他把刀子一把把竖在地上，然后赤着脚快速从上面走过，好多人在一旁围观叫好呢！”

    “没错，”君彻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一次跌倒之后，周围人又是怎么骂他的？”

    姜吟仔细回想了许久，道：“他们说，让他没练熟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君彻点头，又道：“人们叫好，是因为看到他表演得成功，给他们枯燥的日子解了解闷。人们骂他，不是因为他表演得不好，而是因为他们抱着来解闷的意图而来，却看了场不算完美不够尽兴的表演，便把自己落空的期待和对生活的苦闷一股脑都撒在了那卖艺人‘没练熟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这件事情上。

    “反观今日的比试，你做出了对你而言明智的选择，台下人却觉得你懦弱。若是你也像那燕逐歌一般，死扛到最后却被折了手臂倒在台下要人抬回去，你以为那就是做了明智之选吗？不，台下人依旧不会觉得他英勇，他们只会笑他自不量力不早早认输，非得被打成这副惨样才被抬走。”

    姜吟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悟地转了转眼珠。

    君彻再道：“所以啊，既然你选择了对自己而言明智的选择，就不要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了。众生多为凡人之心，人啊，自己活得不完美不如意就会去使劲儿挑别人的错，姜吟，你明白了吗？”

    姜吟鞠躬道：“多谢问尘长老教诲，我已然豁然开朗了。长老，您的见识与胸怀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次与您随行，晚辈感悟众多。”

    言罢，他又低下头，有些犹豫道：“您……自渐霜师兄之后，便再也没收过亲传弟子。晚辈、晚辈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有些不敢看君彻的神色，而君彻只是抚了抚有些褶了的袖角，淡淡道：“渐霜当年成为我的亲传弟子，一是因为他天生灵脉较强，可以说是他这等天资，百年都难得一遇，因此我有心培养。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来落霞山拜师的第一天，答对了我的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自他以后就没人答对过了。”

    姜吟抬起头，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君彻道：“如你所想，我不收亲传弟子不是因为对修为的要求高，而是凡尘之心，皆难以入我眼。”

    “问尘长老，请让晚辈一试！”姜吟坚定道，“您问我吧，若是我自己答错了，也算是尝试过了，以后也不会后悔！您问吧！”

    “好。切记，不要说谎，我会知晓。”

    君彻转过身来，银白的月光洒满了他的背影。

    姜吟重重地点头，认真地看着君彻。

    在他眼中，问尘长老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出尘的样子，白衣执剑，恍若神明。

    君彻逆着光，正对着亭外的少年，山风卷起他背后的墨发，一时间仿佛时光突然远去，姜吟的面孔逐渐模糊成另外一个人模样。

    他问道：“如若天下覆灭，你能否身先士卒，尽到修者的本分，为救黎明百姓而放弃自己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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