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英恨恨地说，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

    “这么贵?”王虎雄咋舌，突然把郑婷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里射出奇异的精光，像是葛朗台发现了宝藏：  “年轻就是本钱。太好了，家里三个都能赚钱了。”舒畅的长吁。

    第二天早上，郑婷换上了白色的蓬蓬裙。郑秀英比郑婷还要激动，她起了个大早，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只劣质的口红，还有一盘花瓣眼影盒。摊开，一共几十种颜色，每一种都用的见了底。每当她要工作的时候，都会往脸上涂一层厚厚的粉，然后抹上口红，涂上眼影。它们是她的工作服，是她的服务态度。这让郑婷想起了日本的艺伎。她们和她一样，从头到脚都抹了一层墙灰，偏偏在颈子后留下一块净土。

    像是某种传承。郑秀英给郑婷抹了口红，擦了眼影，用她低劣的化妆技术把她包装成了妓女。

    “多好看。”她对着镜子感慨。郑婷怔怔的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突然恶心想吐。

    出门要很小心，避着人走。

    因为都是同一个小区的，不能让一个糟老头和打扮漂亮的小姑娘大张旗鼓并肩出去。小区里从来不缺长舌的妇女。

    刘守信约在一条街外的公园见面。见面之前，郑婷用纸巾把脸上的东西擦得干干净净。

    为了迎接这一天，刘守信做了一个长长的规划：先在公园散步，然后去小吃街吃饭，最后去老街里的一家“剑南大酒店”。他按照年轻人的约会流程来计划这一次的

    嫖娼。

    一个十四岁，一个四十九岁，他们之间横跨着三十五年的代差。年岁是固定的鸿沟，无法逾越，但外表却是可以弥补的。刘守信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郑重。他买了T恤，穿了喇叭裤，甚至专门去发廊整理仪容。刮胡掏耳，理发修容，一气呵成。最隆重之处在于他居然染了一头茂盛的黑，那种只有二十多岁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才会有的乌黑。只可惜这理发膏有些劣质，用完以后他的颈子后面长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泡。

    低矮的天线将天空不规整的切割，两旁的平房依次错落。二人肩并肩走在偏僻的老街里。

    刘守信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郑婷心不在此，左耳进右耳出。她之所以会乖乖出来，是因为今天就是她和小精灵约定的时间：去锦绣苑，找周玉，陪她度过一整天。郑婷抬手看了一眼表，才早上9:56分，还有时间够她甩掉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老流氓。

    一抬头就能看到整片败落的街景，一个破旧的招牌正闪着光—剑南大酒店。好一个“大”字，充其量不过是一栋三层高的民宿，主要的客源是附近的民工和职高的学生。

    刘守信终究还是要脸的，没敢光明正大带郑婷去开房。他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登记，待会儿她再偷偷上来。刘守信在柜台前登记，郑婷站在几米之外的电线杆后。

    走，快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喊起，她小腿颤抖地跨出第一步。

    不要走!你会被郑秀英和王虎雄打死的!一个名为理智的声音响起，跨出去的那一步僵在原地。

    走了，会怎样?不需要多想，她已经预感到了结果。王虎雄会拎起她的领子，把她提到半空中，像一只麻袋一样来回摔打；郑秀英会掐住她的脸，拧住她的胸，在她身上留下月牙状的掐痕。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逃不出皮肉之苦。而挨打对于她来说，已经像吃饭喝水一样习惯了。

    想到这里，她迈出了一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快，脚底生风，她居然跑了起来。身后传来刘守信暴跳如雷的骂声：“你这个小婊子!我要告诉你爸妈，打死你!”

    轻轻一跳，越过小吃摊门口的垃圾桶；再一拐弯，穿过米粉铺。身体越跑越轻，郑婷以为自己要飞起来了。浪花一样的白色裙摆变成了云朵，身上的虾青和茄紫化作晚霞，她不是郑婷，只是一截被剪下的岁月，放入繁杂尘世。

    她是干净的，是干净的。

    跑着跑着两行泪落了出来，眼前的场景慢慢模糊，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云朵，轻飘飘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谁啊—”一只粗鲁的手伸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拎起郑婷，让她一双脚平稳地落地。

    郑婷猛地回神，从云朵变回了小妓女。“爸，怎么了?”另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一张干净的、温柔的脸伸了过来。

    “这个小女孩走路不看路，毛毛躁躁的，跟你一样。”说着大手落了下来，却没有扇巴掌，而是拐了个弯，拍拍她的裙摆。细细的灰荡了起来，有些呛人。

    “我怎么就毛毛躁躁了—”短发女孩伸手打了男人的肩膀一下，男人喉结上下滑动，震出爽朗的笑。

    郑婷擦干净眼泪，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在海岛巴黎的地下停车场，有人叫他高队。

    高恒注意到郑婷腿上的淤青，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一片虾红色上面又叠着珊瑚红，两种娇艳的红，布在女孩纤细的小腿上。

    “你的腿怎么回事?”他用手摸了一下，程序化的审视，不带丝毫情色。郑婷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短发女孩立刻站出来解释：“小妹妹你别怕，我爸是警察，他只是职业病犯了，你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你身上、脸上都有好多淤青。”

    不说话，往后退，她提防着他们。

    她退，他进，高恒正气凛然：  “你不用怕，有谁欺负你随时跟我说，我是警察。我们眼里事件不分大小，有什么事随时来警局找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郑婷已经一头扎进了汹涌的人群，浪花一般的裙摆，淹没在人群里。

    “好奇怪的小姑娘—”高恒摸了摸下巴，习惯性的警觉，“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总觉得她有什么想说，但是不敢。”

    “好了我的高大警官!”高雯雯掐了高恒一把，又把自己的胳膊穿了进去，两个人扣在了一起，“今天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跑了!赶紧跟我去商场—”

    高恒无奈的笑笑，摇摇头：“完了，我闺女这么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哟—”二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人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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