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的声音一如既往。“或许是为了让你一展心中所学，将你在那个世界里所获取的思想，知识，文化带到这个世界？”

    “我试过了，但没用。”少女托着腮，轻轻地叹了口气。“经济，技术，工业，文化——能够决定这个世界，这个人世社会运作的方式的要素实在是太多太多。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水土不服。”

    “人与人生来就不平等，因为在这世上就是有力量，智慧，甚至于寿命都天生高出其它种族数倍乃至于十数倍的贵种。瓦伊凡就是要比卡特斯要强出很多，并且是几乎每个方面都要更强一些。而即便是在同族之内，个体的偏差也大到不可思议——

    ——我见过能够以意志撕裂山川的菲林，她的同族会因为走路连续迈了两次左脚而摔断尾巴。我见过挥手便能荡平云裂，肉身比起精钢更加坚固的阿戈尔。而她的同胞内却不乏在二层楼的高度摔下来都会回归幼体再度重生的脆弱群体。”

    “人和人不一样，生来就不一样。而源石更是能够成为加剧这一差异的诱因——一百个感染者中或许就会出现一位天生的术士。一千位术士中或许就会诞生一位，甚至好几位没有念过书也能够将部分物理规律按在地上摩擦的强大施法者。然而若是真的凑够十万名感染者，它们却又可能全数脆弱如蚁。”

    “我想要在这片大地上复原现代工业，但我却找不到足够充裕的矿石和煤炭。我知道枪的威力要大于铳。但萨科塔能够让弹丸拐弯，跳舞，杀死敌人再回归弹舱。枪的技术只会让它们和其它种群之间的差异更加庞大——而在这之外，铸造一把枪所要消耗的资源若是用于开采源石，至少也可以让十个有战斗力的术士获得歼灭城镇级的武装。”

    “我努力过了……我真的努力过了啊。但我如何能够让巨龙和兔子平起平坐？异域的科学技术固然能够拉近不同种族之间的差距。但兔子能够开机甲，巨龙难道就不能够驾驭战斗要塞吗？能够强化弱者的科技，应用于强者之上必定能够起到更加有力的效果——我在过去所学的一切，只不过是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更多的纷争。理念？思想？底层设定不同，那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

    “我的尝试失败了，我的努力成为了无用功。在泰拉，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力量——不，即便是在前世，唯一有用的东西也依旧是力量。弱小的国家，不配有外交。弱小的民族，不配拥有丰饶土地。弱小的阶级，不配掌握庞大的利益。”

    “我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几乎所有。无论在泰拉还是在诸多梦界，除非我所抵达的是和前世规则相近，个体之间不存在巨大差异的世界。否则，我为那个世界所带去的，不过是灾祸和纷争……哪怕我同时也拯救了那里的社会和世界。”

    “我毫无建树，除了力量以外，一无所获。然而力量……这在我看来根本就比不上前世的思想，理念，道德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却是至关重要。”

    她幽幽地叹了坐下来后的第二口气。

    “抱歉，莱万汀。一时间忍耐不住就和你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剑回馈以沉默。

    良久。

    “所以你决定放弃了吗？史尔特尔。”剑询问道。

    “……嗯，我要放弃了。”少女语气沉闷地回答：“前世的我，一直都在失败。今生的我，也一直都在失败。我要放弃了，我不想再去做多余的事了。既然我找不到在这片土地上降临的缘由，那我便将恩泽还给这片大地吧。有人向我求助，我就帮忙。有人期望拯救，我就施加援手。而在这之外的正义和邪恶……我不想再去理会了。”

    “不。”她又摇了摇头。“前世的残留不会轻易消除。我的道德观总会让我对某一方有所偏向……莱万汀，你说我能否效仿一下我名字的原型，那位巨人王苏尔特。若是我在此彻底死去，我的残骸想必也能够化作新时代的苗床。平等而温和地对待这个世界的万物吧。”

    剑的沉默，比以往持续得更久。天色逐渐变得晦暗，而从大地尽头蔓延并且又无声消褪的黄昏也被漫天繁星所取代。

    远处，一座繁华的城市燃起灯火。炊烟，火炬，防护野兽袭击的结界——这些奇幻异世界常见的‘落后’事物忙碌地运作。

    “我无法杀死你，史尔特尔。”剑的回应姗姗来迟。“神话中的苏尔特固然死于莱万汀的火炎，但你并不是它。这里也不是孕育了那种传说的土地。而且无论你是否承认，你在这片大地上都是强大的神。而神的陨落，无论缘由，必然都会带来争斗——你若死去，后果会比你所想象的更加严重。”

    “果然么。”然而少女只是轻轻地笑笑。“我就知道，想要这样轻松的逃跑是不可能的呢。不过……也无所谓。”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伴随着她的意志，山峦周遭流动的风也就此停滞。

    “我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徘徊了几百年。那么再来几百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要……”

    她看向自己的剑。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莱万汀？”

    ……………………………………

    螺旋剑贯穿石心，高大魁梧，挥舞枪与巨盾的石像鬼就此沉默。武装颓落，石质巨翼崩解，红宝石制成的眼球不再散发辉光，而用以提供动力的古老灵魂也从石像鬼内流溢而出，涌入执剑者的手。

    灵魂汲取，剑刃转动。

    不再能够保持理想框架的石像鬼摔落成碎裂的土块。而史尔特尔小姐轻盈地回了一口气，抽回了紧握着螺旋剑的手。

    螺旋剑上，沾染片片火光。

    游离的无主灵魂在体内躁动，沸腾，并在这激烈的战斗中，一点一滴地成为她的力量。

    石像鬼不止一只。在阴暗处还有着为数不少的红光闪烁。因为这里是早已失落并且无人问津的罪业之都。而在遥远的过去，石像鬼的使命便是为这座王都的住民提供守护。

    这座城都中还有住民吗？

    有。

    但它们早已死去多年，只会在火炎衰弱的时候才会以活尸的身份复苏。而在史尔特尔的视线末端，她看见数个提着白灯的高瘦身影在视野的末端不住地晃动。

    那不是人。不是活人。

    而那些不是活人的住民，不会朝着生前执念所圈定的范围之外活动。

    她此刻所置身的区域是一条空阔的大街，两侧皆是断壁残垣，而这里距离她和防火女两人分开的地方至少有着一公里的距离。

    没有人追踪她，她很确信这一点——她似乎感觉哪里有些疏漏，但她下意识地将其抛在自己脑后。

    她在五分钟前来以潜行的方式到此处，以暗杀的手法绕过感应区域，杀死了三只护街石像鬼并汲取了它们的无主之魂。而在刚刚，是苏醒过来的第四只，而她以螺旋剑和这古代的遗产进行战斗。

    战斗。

    战斗并非一番风顺。

    没有复杂的招式变换，也没有特殊的战斗技巧——石像鬼起身，石屑炸裂构成向外排斥的气浪。她抢先一步斩击石像鬼的左臂关节，使对方无法顺畅举盾。而石像鬼的口中却涌出炙热的毒性火焰，将她逼退，并架起石质长枪投入战斗。

    枪很长，所以她避开了突刺。石像鬼很灵活，但她依旧矮身躲开了突刺后衔接的横扫——先前被她斩击出的左侧破绽随即暴露。而她贴身靠近，进一步重创敌手的左侧关节。并在退走时撕开这古代造物的胸部防护。而当石像鬼再度故技重施，喷吐毒火的时候她便轻盈避开。且在对方的下一次突击中——

    ——穿透变形的持盾架势，将螺旋剑贯入破绽暴露的造物胸口。

    没有说话的时间，没有观测的空隙。整场战斗的爆发和结束只在短暂的五秒钟之内。对方倒下，她仍站着。而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另外两座守护石像鬼脱离休眠状态，并迅速投入行动。

    “还是莱万汀比较顺手。”她轻声说道，对自己说。紧握着螺旋剑的姿态稍稍调整以让架势更加稳固。她看见那两只石像鬼低吼着朝她扑来，尖而狭长的巨枪上火炎遍布。

    挺有趣的，明明记忆中在泰拉的时间只有五年，但却没有一把武器能够如同莱万汀一般让她如同挥动肢体一样轻松而且惬意——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梦界，明明在梦界中经常有连绵数载的战斗记忆。但她所接触过的每一把武器，就算是加起来手感也比不过莱万汀。

    是因为‘史尔特尔’的身体和莱万汀血脉相连吗？她不知道，她其实也不怎么在乎。她只是有时候会想——

    “要是莱万汀也能够和我一起到梦界中来，就好了。”

    她轻声感叹着，而那两只被激活的石像鬼已经扑到了她的近前——植入灵魂的古代技艺让这些石像鬼有着宛若精英战士一般的战斗技巧。一前，一后，两个身位稍稍错开。两柄长枪封锁了大半闪避区域。而它们的盾和动作却又稍稍微调，彼此掩护，也随时可以在力量用尽之前变换枪的挥击。

    那么，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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