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了——这反倒是有好处的,不密集的阵型才能让少年们的齐射效率降低。
然而……
这又有什么用?
瓦剌人再怎么悍勇,再怎么视死如归,可不怕死是一回事,送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人开始踟蹰着放慢速度了,有人矮下身子伏在马背上试图躲避弹丸,还有人不甘心的张弓射箭,可弓箭的距离才有多少?
额斯图木幸运的没有中弹,他依然高举着弯刀,吼叫着,不闪不避的向前冲着。
他现在依然坚信,只要冲到西山卫的跟前,那么对方面对的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没有人能在平原开阔的地带击败勇猛的草原骑士。
只是额斯图木忘记了,草原人最擅长的骑射,说白了其实是风筝战,打的是机动力。虽然他们的铁骑冲阵也堪称霸道,可再怎么说以轻甲骑兵去冲击魔改火铳的阵列,属实有些头铁。
便在此时,又一轮射击来了。
这一次,额斯图木不在幸运,一枚流弹射中了他高举的右臂。
额斯图木恍然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接着就感受到巨大的疼痛——弹丸穿透了他的胳膊,使得他在瞬间就丢掉了刀。
额斯图木不甘的怒吼了一声,他强忍着剧痛想要摘下弓箭给西山卫一点颜色看看,可随即下一轮的射击又来了。
这次一枚弹丸从他右胸射入,额斯图木瞬间就麻了半个身子,接着就浑身失去了力气,从颠簸马背上缓缓的跌落。
直到这个时候,额斯图木脑海中才回想起花满楼战前说的话:“我这都精锐尽出了好不好?”
“台吉!台吉!”一众亲卫眼睛都红了。
额斯图木是这群人的主心骨,这主心骨倒下了后,他们还能打下去么?
倘若这个时候还有人能做主,比如先前在街面儿上配合额斯图木演习的那位瓦剌贵族若是在此高呼报仇的话,想必瓦剌骑兵依然会向前冲,想来也会有一些人冲到弓箭射程内还手,给花满楼制造一些麻烦,但现在么……
冷兵器时代,主帅和帅旗的作用是无与伦比的,哪怕好端端的打着,一股大风将帅旗刮倒都会导致一支部队的崩溃,何况主帅就倒在眼前呢?
瓦剌人慌乱了。
有人急着查看额斯图木的伤势,有人试图用身体挡住西山卫的射击以免再次伤到台吉,还有人浑然不知该继续冲还是暂且退避,一瞬间瓦剌人就乱成了一团,居然不在前进了。
便在此时,一个会汉话的瓦剌骑士冲花满楼这边挥舞着双手用古怪的腔调喊道:“不大了!不大了!偷翔!偷翔!”
一部分稍稍能听懂汉语的瓦剌人抬起头,惊愕的看着这人——这位是额斯图木的亲卫队长,此时正是场面上能主事的人,他认输就代表着全体瓦剌人的认输。
这位亲卫队长看着惊恐、惊怒、以及不甘的族人们,含泪吼道:“先救台吉啊!”
事实上,完好的瓦剌人其实还为数不少,虽然他们的队列松散,但花满楼确信他们如果真的顶着枪林弹雨冲到自己面前,那么自己一方这三百多人绝对会损失惨重——让这群少年和蒙古骑兵近战,白给。
只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是这样,一方战损过多的情况下——有人说是百分之十左右就会不战自溃,因此除了歼灭战外,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打到最后一人的,并且今日这状况虽然和战争无异,但本质上还是比试,比如额斯图木先前还想过要不要给赵军放水的问题,所以就更不见得会斩尽杀绝了。
此外,擒贼先擒王的说法在这年头就是真理,额斯图木对于这支骑兵的意义重大,他重伤后,其他人又怎可能继续厮杀?
因而花满楼听到了那边的叫喊后,确认是额斯图木中弹他便适时地下令停火,但没有下令少年们放下火铳而是让他们保持戒备,随即冷漠的看着乱做一团的瓦剌人。
当火铳声停下后,瓦剌人的惨叫声和哭嚎声这才传来,花满楼紧紧地咬住牙关,压抑住那股反胃的感觉。
这个时候花满楼在想什么呢?
想今日的事情对后世的影响?想历史会怎样评述这一战?
都不是,他只想吐。
少年兵们的脸色也不大好,但主帅没有表示,战斗也似乎没结束,所以他们也只能强行压下那股蠢蠢欲吐感觉——这就是花满楼强忍着的目的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在少年兵们面前,他怎可丢脸?
何况今日这一战绝对是会载入史册的,没打完就跑去吐,这让史官该如何写?
花千总遥望哭爹喊娘的瓦剌众骑,面色狰狞,忽而转身狂吐三升?
花满楼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97.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瓦剌人彻底认输了。
额斯图木身上被开了两个洞,他即便有心再战,但失血过多导致他起身都困难,于是只能不甘心的闭上眼睛,假装自己陷入了昏迷,由得下属认输。
这一刻,额斯图木觉得万念俱灰。
三百草原铁骑对三百少年兵,甚至连近身都做不到就被打散了,如何对得起草原上的雄鹰这美名?
而且往后……
往后的事情额斯图木已经不敢想了。
先前瓦剌人还能口出狂言,还能叫嚣要跃马长城,还想以此要挟耍赖,让大赵开互市,甚至想让大赵出钱让他们去鞑靼后方骚扰。
可如今人家神器在手,用得着他们这三瓜俩枣么?
额斯图木忽然想起来,好像花满楼也说过这话?苦笑一声,他觉得疲惫不堪,什么都懒得想,也懒得管了。
此时,城上一片欢腾。
三百对三百,己方一人不损,完胜!
这是什么概念?国朝数千年历史,打得对方完全没脾气且己方一人不损的有几个?纵李广复生,霍去病在世,让他们来打这一仗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光兴皇帝轻舒一口气,先吩咐道:“大成,派人将瓦剌使节送回,着御医全力救治伤者,死者厚葬。嗯,再选一些药草送去吧……”
使节毕竟是使节,这事儿依然是友谊第一比试第二的,当然不能不管不顾放着额斯图木凉透。
随驾的许大成自去办事,光兴皇帝这才感叹道:“有此神物在手,自今日起蛮夷不足惧也!”
几位大学士、国公立刻躬身附和:“恭喜陛下得神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是老几位拍马屁,实在是刚才这一出太过于震撼——没看内阁首辅初时还抱怨为何不用神机营么?可老头自开火后嘴巴张开就没停下,直愣愣的瞪着眼看完了全程,中途还紧张到自己将自己的胡子揪掉了一撮还不自知……
所以除了神物,还有啥能形容花满楼改良的火铳?
几位事前知道大部分情报的大学士尚如此震撼,那其他人自是更加不堪了。
先前发表各种高见的文官们或瞠目结舌,或哑口无言,脸皮嫩些的早趁人不备溜了,反应慢些的此时一张脸红的宛若猴……猴子手里的大苹果,羞愤的几乎要从城墙跳下去。
但绝大多数人没空关注这几位仁兄,他们木然的看着城下西山卫列队行礼后施施然离去,恍如在梦中。
这其中,尤以兵科给事中蒙僖最为震撼。
听闻大同之战火器的作用时,蒙僖恍惚过后还怀疑过是不是大同那边又有问题,存在谎报的情况,或者夸大了震天雷的作用。可现在血一般的事实——瓦剌人的血——放在面前,一身浩然正气的蒙僖忽然就迷茫了。
这世道,怎么就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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