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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0-130(第2页/共2页)

bsp; 白蝉找来荼蘼院,在?满院子弥漫的焦糊味里,哭笑不得地把她拉走?。

    “随他们几个如何折腾去。你身上带着伤,如何能随他们一处折腾,过来用?点清粥,莫闻铮等着给伤处换药。”

    阮朝汐回了主院,在?枝叶浓密的梧桐树荫下用?了半碗清粥,半碗鲈鱼羹,右手重新换了伤药。

    掌心模糊的血肉黏在?纱布上,莫闻铮拿剪刀剪开,白蝉在?旁边看得脸色发白,阮朝汐从头到尾没吭声,视线抬起?,眼看着天色逐渐昏暗下去,主院后方?的小木楼在?黄昏暮色中?展露四?角飞檐的剪影。

    主院里的众多仆僮忙忙碌碌点起?廊下的众多灯笼,又点亮庭院里四?角半人高的石座灯。

    纱布换好了,她推开粥碗,站起?身来往木楼上走?。

    ————

    荼蘼院里四?处飘扬的浮灰沾染了衣裳,白蝉坚持给她备下热水,擦洗身上沾染的烟尘,洁净伤口。

    浴房里水汽蒸腾,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绝。阮朝汐的心思被浓重的暮色牵引着,低声催促了几次。但白蝉洗沐仔细,花费的时辰不少。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响动,她在?氤氲水汽里睁开了眼, “什?么声音?可是三兄回来了?”

    白蝉过去朝南的窗边,打开一条细缝朝外远眺,“郎君哪有?这么早回来的。是霍清川回来寻东西,等下还要往尚书省送。我?看郎君二?更天都不得回了。”

    “……是么。”

    白蝉助她穿了衣,送去床边,放下帐子,吹熄了所?有?的烛火,只?剩下月牙墩上的一盏烛台。

    阮朝汐盯着屋里唯一的朦胧灯光,积攒的疲累涌上,心神松懈,逐渐阖拢了眼睛。

    被惊醒时不知是几更天。荀玄微坐在?床边,身上入宫的官袍尚未换下,肩头带着露水的湿汽,不知何时掀起?了纱帐,凝视着她的睡颜。

    阮朝汐倏然睁开了眼,清澈眸光直勾勾盯着看了片刻,“三兄回来了。”

    “回来了。进院门时不见你,上楼也未听闻动静,起?先以为你不在?。后来掀开帐子,见你在?帐子里入睡,我?便安心了。”

    吹了户外夜风的手微凉,手背搭在?阮朝汐的额头,细致探查温度。“看你睡得脸红扑扑的,有?些担心你发热。”

    阮朝汐反手摸自己的额头,指尖又探过去碰触荀玄微的额头。

    荀玄微的眼里带了笑意,捉住柔软的指尖捏了捏。“可是吵到你了?继续睡罢。”

    阮朝汐闭上了眼,带着困倦的嗓音问,“娟娘子……”

    “安排妥当了。国丧期间?挪动不得,等二?十一日国丧期满,就能把人接出?来。”

    “嗯。”

    一个鼻音浓重的“嗯”字后却又没了动静。荀玄微一只?手撩开纱帐,缓缓附身下来。

    昏黄的灯光带着暖意,灯光映亮了沉睡中?的少女的姣色眉眼,他哑然失笑,她看似清醒的几句对话,竟然又睡着了。

    荀玄微深夜有?些倦怠,凝视着面前安睡的宁静场面,略疲倦的眉眼间?不经意地显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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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柔缱绻,平静心湖起?了动荡波澜。

    他往前倾身,动作里带了亲昵,指腹拂过沉然安睡的眉眼脸颊。

    低头望下来的眸子里涌动着亮色的光,仿佛天地散碎的星光聚拢,星湖中?心倒映着她。

    纱布裹住的右手原本侧放在?枕边,被松松地牵着,搭在?床边的月牙墩上。

    青色纱帐放下了。

    阮朝汐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下的。只?记得半梦半醒间?等到人回来了,似乎说了几句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又忘了。

    再次睡醒时,纱帐外的油灯还是亮着。

    荀玄微面前摊着一幅白绢画样。细狼毫握在?手中?,笔下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一只?尾巴圆滚滚的长?耳兔儿。

    阮朝汐困倦地揉着眼睛,对着灯下伏案的侧影,又看看窗外暗沉的天色。如今是几更天了?

    “三兄……你都不睡觉的?”

    第123章 第 123 章

    “人生苦短, 更要?争醒时?长。”

    荀玄微拨亮了书?案上的油灯,“趁今夜得空,加紧把兔儿雕出来。”

    阮朝汐趿鞋下地?, 站在书?案边打量几?眼,把勾勒图案的笔抽走了。

    “我以为‘得空’的意思, 是真正清闲下来的‘得空’。半夜三更不睡硬抢出来的功夫,哪里叫得空?”

    荀玄微失笑, “今夜注定睡不成。”

    他给她看书?案上堆了整摞的文书?, “这些?都是要?连夜赶写草拟的文书?。咬文嚼字写到半夜, 四?更天又要?入宫守灵。如今已经二更末, 头尾只差一个时?辰,睡也?睡不安稳, 索性趁着这点间隙替你雕只兔儿。”

    阮朝汐借着灯火, 迎面看见他手?边摊开的一份官府黄纸书?上密密麻麻写满官职和人名, 末尾处写了“以谋逆朋党从重论罪, 拟定——”几?个字, 似乎尚未写完, 剩下半卷空白。

    还未看清楚哪些?人名,文书?已经左右合拢,卷轴慢悠悠卷起, 放去旁边。

    “瞧,”荀玄微改而拿起书?案边搁着的一支玉簪。

    “今日寻来的玉料。山里新开出来的一块上等玉石,玉质通透,可堪为赠礼。”

    阮朝汐借着灯光打量着玉簪,心神却发散出去。

    不知为何……眼前看似平和的场面, 却让她突兀地?想到了前世那些?不好的场面。

    不知前世他病重过世时?多大年岁,只记得自己?似乎还很年轻。

    探究的视线在明亮灯下越过玉簪, 仔细打量面前的郎君。平和眉眼隐藏倦怠,不知是灯光明暗的缘故,还是深夜里疲倦,气色显得不大好。

    心里升腾起细微的不安。

    她接过玉簪,层层包裹的受伤的右手?抬起,未被纱布裹起的指尖吃力地?挽发,发尾绕着玉簪盘了几?盘,随意把簪子斜插进乌鬓里。

    “瞧,没?有兔儿的玉簪,也?能先用着。” 她当面展示给他看。“簪子我收下了,得空时?你再拿去慢慢地?雕兔儿。“

    荀玄微的目光里带了担忧,立刻起身,抬手?托住她的右手?腕, “手?指勿用力。莫要?牵扯了掌心。”

    阮朝汐攥着簪子往卧床边走,引着荀玄微随她过来,受伤不能用力的手?掌搭在他肩头,往下虚虚地?一压——还未发力,右手?腕已经被圈握住,直接拉去旁边。

    “胡闹。“

    阮朝汐索性往前一扑,整个人都撞入他的怀里。荀玄微靠坐在床头,纱布层层包裹的右手?掌挣开,亮光下抬起,在荀玄微的注视下,明晃晃往他胸口处一搭。

    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别动。当心碰了我的手?。”她的唇角往上翘了翘,闭上了眼睛。

    书?案上的油灯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响,灯油逐渐见底,一阵夜风吹过,熄灭了。木楼内外彻底陷入黑暗中。

    即将困倦地?陷入梦乡时?,忍耐多时?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

    “就这么压着我睡?”

    “就这么压着睡。”她不肯挪窝, “不压着你,谁知道何时?人又半夜起身了。”

    指腹放开耳垂,轻轻地?拂过脸颊、柔软的唇角处,不轻不重蹭了蹭。

    “你对我倒是放心。我对我自己?都不那么放心。”

    说话间,今晚四?处惹事的右手?腕被轻轻握着,放到月牙墩上去了。

    长指握住了唯一能动弹的左手?腕,摩挲了几?下,衣带随意卷了两圈。

    阮朝汐原本困倦阖拢的眼睛倏然睁开。眼睛逐渐适应室内的黑暗,窗外朦胧的月光下,两人对视一眼,荀玄微的声?线隐约带了笑。

    “今夜留了我,阿般,明日你不会杀我罢?”

    “……”

    阮朝汐挣脱了松松的衣带,抬手?捂住那双意味深长的清幽眼睛。凑过唇角边,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谁留你了?闭眼睡觉。”

    荀玄微睡下了。

    搂着她略翻了个身,变成了拥抱侧卧的姿势。他确实疲倦了,平稳的呼吸很快转变为均匀绵长的鼻息。

    陷入黑沉梦乡之前,阮朝汐迷迷糊糊地?想。

    这似乎是他们头一回一起入睡。

    前世睡一次设埋伏杀一次的事……就留在前世罢。

    ————

    她在山峦间独自前行。

    前方有一只巨大玄鸟展翅飞掠过天地?,由?北往南,巨翅罡风刮得人立足不稳,罡风引燃熊熊山火,火势蔓延,脚下的大片山林染上血色,她在山顶驻足四?顾。

    那只玄鸟自天边回旋飞翔而归,一声?清鸣,从她头顶掠过,幽深的黑眸俯视山崖边的少女。

    她仰头望着那只玄鸟的展翅黑影。

    熊熊山火在她脚下停了。

    左肩处不知为何,在她抬头仰望的同?时?,忽然又起了一阵灼痛。

    她从梦里猛地?清醒过来,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胛。灼痛消失了。

    “怎么了?”身边的人睡得极浅,已经惊醒过来,在黑暗中探出有力手?臂,揽住了她。

    “睡得好好的,突然全身抖了一下。可是做噩梦了?”

    阮朝汐有些?恍惚,还在抚摸着自己?的肩胛。

    “梦里有些?疼。好像被针扎了似地?,又有点像是被山火撩到一点……”

    探过来的手?摸索几?下,准确地?按压到肩胛靠后?的部位。“这里?”

    确实就在那处。部位过于?精准了,阮朝汐反而觉得诧异。“三兄如何知道的?”

    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复地?摩挲着那处肌肤。黑暗里没?有应答。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郎君,该起身了。”白蝉轻柔地?喊门,“四?更天了,霍清川在门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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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继续睡。”身边的人轻手?轻脚都起身,把衾被拉起,体贴地?替她挡住耳朵,又亲昵地?捏了捏脸颊,离开了。

    阮朝汐起身时?,书?案上空空荡荡,文书?都被收拾走了,只剩那支素玉簪放在白瓷枕边。

    ——

    国丧期间,京城处处麻布白幡。不可奏乐,不可酒宴。距离青台巷不远的桃林游客绝迹。

    青台巷主人早出夜归,越发地?忙碌起来。

    阮朝汐有时?半夜醒来,两人可以说几?句话。

    有时?一觉睡到天明,只从身边落下的少许痕迹看出人夜里回来,清晨又走了。

    国丧第七日,宫里办了整夜法事,荀玄微寅夜未归。第二日清晨,桃枝巷送来一只精巧的小笼,交到阮朝汐的手?里。

    阮朝汐把笼子打开,拎出一只黑白毛色的乖巧兔儿,抿着唇,摸了摸兔儿粉色的长耳朵。

    兔儿在主院里散养,满院子地?蹦跶。

    木楼的长书?案上,玉质通透、毫无?雕琢花纹的一只素簪,在她面前一日日缓慢地?增添雕琢纹样。

    某天早上起身不经意地?查看,玉簪上多了一只长耳朵。

    又一个清晨,多了可爱的三瓣嘴,还特意拿朱砂点红了。

    和绢帛勾勒的图案及相似的,尾巴圆滚滚的长耳绒兔,逐渐出现在发簪尾。

    眼看着兔儿玉簪就差最?后?一只眼睛就要?雕成的时?候,雕工停下了。

    接连三日不动。

    这天早起便是个阴沉的天气。莫闻铮过来荼蘼院换药时?,小院里聚了满院子的人。

    黑白兔儿被拎到荼蘼院里散养,四?处蹦蹦跳跳,满墙的蔷薇花藤被掏出一个大洞。

    陆适之蹲在花架边,手?里拿干草逗弄着兔儿,一边和姜芝低声?议论着什么。

    白蝉守着小石锅生火煮酪,李奕臣蹲在另一侧的蔷薇木架前,指着木柱上的几?道新鲜划痕嘀咕,“阿般,每天划一道是什么意思?”

    阮朝汐没?吭声?,手?里的匕首又划上一道。

    五道划痕。连续五天没?见着人了。

    莫闻铮在长木案上依次放下药膏、剪刀、清水和纱布。

    伤口换药的间隙,阮朝汐抚摸着左肩,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什么样的伤口,会让人感觉针扎一般的绵密,又感觉火烧火燎的痛楚?”

    傅阿池这两日正在学针灸认穴,莫闻铮深受其苦,想也?不想就道,“针灸。”

    “针灸?”阮朝汐思索着古怪的梦境,摇头,“感觉不像针灸。”

    “那就是刺青了。” 莫闻铮随口道,“军中许多儿郎身上都带有刺青。刺图纹的当时?针扎绵密,刺完了又感觉火烧火燎的痛楚。这里谁要?刺青?给傅阿池练练手?。”

    军中刺青为黥,街坊儿郎身上刺青者多为浪荡子。寻常人谁愿意轻易毁弃体肤?阮朝汐啼笑皆非。

    “别乱招呼。这里都是正经儿郎,哪个要?刺青?”

    本是极寻常的一句话,莫闻铮却被口水呛住了。

    “咳咳咳……”

    他瞬间望来的眼神也?极为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竟不知……?”

    话说到一半却闭上了嘴,视线飘忽不定。

    阮朝汐见他神色可疑,追问了两句“我不知什么?”,莫闻铮却又死?活不肯再说下去,一副耳边不理诸事的模样,只专心致志地?换药。

    李奕臣在旁边抱臂旁观,等莫闻铮换好了伤药,立刻把人赶出院去,砰一声?关了院门。

    “一句话都不肯说齐全,说一半吞一半,忒烦!”

    阮朝汐注视着紧闭的院门。

    能让莫闻铮闭嘴如蚌壳的,必然是和他主上荀玄微有关的事了。

    ——荀玄微有什么事,是莫闻铮觉得她应该知道,她却又不知的?

    白蝉给每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酪浆。陆适之撸着兔儿,把这几?日探听来的消息和姜芝低声?一一商议过,神色越来越凝重。

    两人起了身,拎着毛都被撸秃了的可怜兔儿过来寻阮朝汐。

    “最?近京城乱的很。二十一日国丧期都未满,竟已经出了诸多大事。”

    姜芝忧虑地?劝诫,“阿般,你的手?伤得恰到好处。最?近养伤别出去,千万莫去皇宫里谢恩。郎君最?近锋芒太盛,人在刀锋尖处,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青台巷。”

    阮朝汐的视线盯着木桩上新刻下的第五道划痕。

    “说说看。他近日都做了些?什么。”

    陆适之叹着气,一桩桩地?和她说。

    “太子虽废死?,牵扯的谋逆案不可囫囵结案,朝廷在清查谋逆同?党。”

    “这个我知道。”阮朝汐平静地?道,“牵扯了不少人。”

    “平卢王元宸以谋逆大罪,定了斩立决。问斩的日子在国丧结束当日午时?,西市口。”

    “一同?问斩的还有不少豫州跟随平卢王入京的死?忠麾下,牵连甚广,京城震动不安。平卢王能不能顺利问斩,影响到娟娘子能不能顺利脱身。郎君这两日留在宫里未归,便是监问此事。”

    阮朝汐一惊,国丧结束的日子只剩四?五日了:“平卢王问斩之事我有听说,只是不知这么快。其他还有呢。”

    “借着谋逆大罪的罪名,郎君联合京中士族和勋贵门第,清洗宗室。尤其是手?中握有兵权的,从冀州龙兴地?跟随先帝来京城的那一批元氏宗室。前几?日先帝灵柩出殡,借着送殡出城的机会,差点跑了一位和废太子交好的庆林王。奔出去几?十里被萧使君领兵追回来了,人正押在诏狱里,重兵镇压看守。”

    “皇宫南门的左右卫所,都曾是宣城王元治麾下统领的内廷禁卫。宣城王本人虽然无?事,但两处卫所近日已经被查封了。”

    “还有徐幼棠徐二兄。他身上领了廷尉职务,负责诏狱追捕查抄诸事,这几?日诏狱不断地?押进人犯,忙得脚不沾地?。”

    “还有……”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阮朝汐听着听着,眼前似乎出现了深海中央翻滚的漩涡。

    果然人在刀锋尖处。

    多年韬光养晦,一朝锋芒毕露。

    “这些?日子出入宫廷,谁近身看护他安全?”

    “燕四?兄回京了,郎君那处有燕四?兄领兵护着,出入无?恙。倒是你这处……”

    陆适之叹了口气。“京城最?近风声?鹤唳,不知多少眼睛盯着青台巷。纵然有李大兄跟着,路上还是不太平。尽量少出门为好。”

    阮朝汐道,“我晓得分寸。入宫谢恩和探望之事都不急,先等平卢王问斩之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她起身时?,又看了眼木架上新鲜的划痕。

    她晓得分寸,却有人做事不再顾忌分寸。事情做得太快,太绝,雷霆万钧之势劈落,若是一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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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就连吃草的兔儿都会含恨反咬,更何况是人呢。

    人人尽知的浅显道理,她不信他不知。

    “为何不能徐徐图之,这么快动用雷霆手?段……”她喃喃自语道。

    ————

    荀玄微当夜回来了。

    他的脚步声?是听惯了的,阮朝汐在暗色里毫无?睡意,安静地?睁着眼睛。片刻后?,脚步声?果然停在床边。

    月牙墩上的一盏照明小油灯被点亮了。铜钎子拨了拨灯芯,把灯光拨到最?暗,怕惊扰了沉睡的人,随即撩起纱帐,探望进来。

    阮朝汐在黑暗里翻了个身,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笔直地?仰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暗处撞上了。

    荀玄微露出意外的神色,看了眼角落的滴漏时?刻。

    “这么晚了,还未睡?”

    阮朝汐应了声?,“晚上想事情……想到睡不着。”

    荀玄微起身脱下身上浸湿露水的官袍,挂在木架上,换了身家中燕居的常服,回身坐在床边,

    “何事?旁观者清,或许我能出些?主意。”

    灯光映出了动人的侧影轮廓。阮朝汐拢着衾被坐着,视线低垂望地?,柔软的发丝也?垂落下来,遮掩住半边白玉色的脸颊,灯下显露出难得的恬静。

    “今日才听闻,平卢王就要?处斩了?”

    “不错。定的国丧结束、除服当日。他顺利处斩的话,娟娘那边也?可以早日脱身。”

    “之后?呢?娟娘子会去何处?”

    “她立下大功,我允诺过她,之后?放她自由?来去。回云间坞也?可,留在京城也?可,随她心意。”

    “听起来极好。那你自己?呢。”

    “我?”

    “三兄一手?搅得京城动荡不安,身处漩涡中心,肯定离不开京城了。之前似乎有人说过辞官归隐的事?还说什么天涯海角追随……”

    阮朝汐垂眼望着灯台明灭的光,“拿话哄我呢。”

    放下的纱帐被撩起了。

    荀玄微坐近过来,细心圈起受伤的右手?腕,依旧放去床边,随即拢过纤细的腰身。

    阮朝汐被抱坐在温暖的怀里,额头抵着对面的肩膀不吭声?。

    耳畔传来沉静的解释。

    “那是一两年后?的安排。京城如今确实一滩浑水,现在辞官的话,局面弹压不住,即刻会引起反噬。等一两年后?,该罢黜的罢黜,该流放的流放,各处隐患都处置弹压妥当,换个可靠的人接替这辅政大臣的烫手?职位,那时?便可以考虑归隐,天涯海角地?追随阿般而去。”

    “三兄,我发现……你谋划事情,都是以年为衡量。一两年,三五年,轻轻巧巧地?说出口。”

    阮朝汐闭上了眼,脸颊贴靠在温热的掌心,浓密的长睫闭上,刮过掌心处。

    “然而一年有三百六十日,朝暮漫长。人生有多少个一两年?筹谋诸事,你擅长谋划,尽可以慢慢着手?去做。何至于?天天早出晚归,连面也?见不上?五日未见,我的耳边听到了许多消息,好的,不好的。白日里思念,晚上忧虑不安。”

    荀玄微沉默下来。

    手?臂逐渐用力,阮朝汐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 “我亦思念你。”

    “不是你忙里偷闲时?,偶尔抽空想一想我,夜里坐在床边看一眼睡着的我,便是思念了。”

    阮朝汐贴在胸膛上,耳听着沉稳的心跳,指尖攥紧了面前柔滑的布料。 “这些?不是我要?的思念。”

    “那你说,如何才算是思念。”

    “夜里回来时?,如果我睡着了,直接把我推醒。”

    阮朝汐抬头直视过去,眸子亮如星辰,“像现在这样抱抱我,我们当面说说话。说说白日里的大小事,哪怕随意说些?琐事也?无?妨的。”

    荀玄微不赞同?,“见你夜里好睡,我如何舍得把你推醒,只为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琐事?你前些?日子宫里伤损了身子,正要?好好休息调养——”

    话音未落,阮朝汐已经不满地?瞪视过去,荀玄微瞬间察觉了她的不悦和坚持。

    他莞尔退让。 “好好,就如你所说,把你推醒,再抱着你,当面告诉你,我白日里对你如何地?思念……满意了?”

    明明是自己?极为严肃说出去的话语,被隐约带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阮朝汐的唇角也?忍不住翘了翘,

    “满意。”

    两人的目光在朦胧灯火下对视着彼此,荀玄微唇边噙着笑,云淡风轻道了句。

    “既然已经把你推醒了……只是抱一抱,说两句思念,对我来说却是不足。”

    “嗯?” 阮朝汐听出了三分话外之音,仰头注视过去。

    他深夜里说话和白日里似乎有些?不同?了。

    话尾音带出几?分慵倦,眼尾上扬,轻飘飘睨过来一眼,眸光里带着某些?不清不楚、难以言喻的意味,在她身上转过一圈。

    像是无?影无?形的小钩子,于?深夜里悄然勾动心弦,令平静心湖漾起动荡波纹。

    意图明显,用足了方法暗示,却故意不明说。

    阮朝汐绷着脸忍住不笑,粉色菱唇却微微地?翘起。

    动作里带了不自觉的亲昵,人往前倾,顺遂着被拨动的心弦,手?臂拥了上去。

    寂静深夜里,两人拥抱着吻在一处。

    思念肆无?忌惮蔓延,心跳激烈,这是彼此都可以清楚感知的、最?直接的思念。

    受伤的右手?很快被松松地?牵着,重新搭在床边。“这只手?千万莫动。伤处再不好,夏日热天里遭罪。”

    受伤的手?当然不会轻易挪动,但另一只能动弹的手?腕被握在温热的手?掌里,逐渐在身后?扣紧。

    这又是个难以挣扎的动作,阮朝汐这些?天来隐约知晓了眼前皎月般的郎君心底难以碰触的暗处,顺着他的动作后?仰起头,任由?他以绝对掌控的姿态把她压在床头。

    “三兄……我最?近养伤都未出门,晚上又在木楼等你。”

    回应她的是一声?舒缓的:“我知道。但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言。”

    皓白手?腕被扣在身后?,又被压在身下。骨节分明的长指把纤细手?腕牢牢扣在掌中,握紧了。

    青色纱帐放下,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第124章 第 124 章

    雨帘遮蔽视线, 长?雨洗刷人间。京城在?潮湿的水汽里?入了初夏。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无?声无?息出了青台巷。

    今日是平卢王问斩的日子。

    西市口法场凌乱拥堵,众多囚车已经押到了。

    阮朝汐带起黑色幕笠,撑伞远远地站在?人群里?。平卢王元宸穿着囚服, 镣铐加身坐在?囚车里?。

    豫州时的肆意张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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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踪影,眼前只剩个颓废人形。

    在?豫州时不可一世?, 踌躇满志地筹划着从穷乡僻壤回到京城繁华贵地,接替司州刺史重任。回京路上还不忘设下埋伏、准备一举铲除多年?的眼中钉。

    自以为步步得计时, 可有想过如今场面?

    西市口人头攒动, 从早上处斩至今, 犯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地面污浊,雨水混着血水狼藉, 刽子手?都累了。距离午时正刻还有一段时辰。

    娟娘提前放出了牢狱, 早起换一身素衣, 挎着竹篮, 送来断头酒。

    元宸不肯喝。

    冷笑一声, 把整杯酒泼到娟娘脸上, 摔了酒杯。

    “贱人!你果然好好地放出去了!跟了我这么些年?,你是不是始终惦记着你崔氏的灭门之仇,记恨着我强占你的旧怨, 暗中串通了旁人害我!”

    围观众人的轰然议论声里?,娟娘什么也未分辩,神色平静地抹去脸上酒渍,俯身下去,捡起地上咕噜噜滚远的酒杯, 放回竹篮里?。

    “元郎误会了。妾从未记恨元氏对崔氏的灭门之仇,更谈不上强占之旧怨。”

    绵密的雨里?, 她温婉地轻声细语。

    “王府密室是元郎自己下令掘的,和废太子的来往密谋书信是元郎亲笔写的,密室中的龙袍冕冠也是元郎生了狂妄自大之心,暗中准备的。妾只是据实陈述,元郎自作自受,妾心中并未有多少对元郎的仇怨之心。”

    元宸丝毫不信。“这时候了还不肯说实话?我一时不察,被身边跟着的小玩意儿反咬一口,你直说一句恨我,让我安心地去!”

    娟娘笑着摇摇头,“实不相关爱恨。好,妾如实地告知,让元郎安心地去。”

    她早准备了多个酒杯,又拿出一只新?杯,重新?倒满美?酒。

    俯身靠近元宸耳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又站直了身,再度把酒杯双手?捧过来。

    “毕竟相识一场,喝了酒再上路罢。喝完这杯酒,以后去黄泉路上等我索命。”

    元宸听了那附耳几句,仿佛被雷直劈在?身上,脸上的愤恨轻蔑之色骤然褪去,表情显出一片空白?。

    他紧盯着娟娘,缓缓伸手?过去,喝了酒。

    午时三刻,验明?正身,卷入谋逆大案的平卢王连同诸多党羽,一起于西市口伏法。

    娟娘挎着竹篮,如释重负地离去。

    走出几步,停下身来,远远地看向另一侧巷口远处的马车。

    马车边站立的阮朝汐冲她微微点头,收伞转身上了车。

    “李大兄,可以走了。”

    马车缓行过污水血气漫溢的巷口,越过议论不止的行人,一路往东,沿着御街往北。

    马车路过皇城最南的止车门附近时,阮朝汐撩开?车帘,注视着两边的左右卫府。

    两所?卫府的官衙正门,被白?色封条牢牢封上了。

    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几十轻骑从身后风驰电掣赶来,马车停在?路边,让轻骑过去。

    领头的年?轻将领路过时认出赶车的李奕臣,猛地勒住马,往车里?拱手?见礼,用的还是旧日云间坞的称呼,“仆见过十二娘。十二娘今日入宫?”

    阮朝汐颔首还礼。“入宫拜谢圣恩。”

    来人一点头,“京中不太平,十二娘早些出宫。”并不多寒暄,催马直奔皇城南门而去。

    阮朝汐盯着匆匆远去的背影。赫然是入京后极少见面的徐幼棠。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求见的消息报进宫去,很快得了回音,梵奴在?老太妃的宣慈殿召见她。

    梵奴正在?进学的中途,听闻了消息,抓着笔就跑出了庭院, “嬢嬢!“

    阮朝汐双手?张开?,蹲身抱了抱扑过来的幼童。“原以为陛下会在?式乾殿。怎么还在?宣慈殿里?读书?“

    梵奴一大箩筐的抱怨,“不喜欢式乾殿。那么大,阴森森的。“又问,”我赐下的那个大宅子好不好?嬢嬢看过了没有?“

    “还未来得及去。“阮朝汐保证,”听闻就在?皇宫西边的长?桑里??等出宫了得空过去看看。“

    梵奴满意地笑了。他悄声说,“他们都说给嬢嬢赐宅子,算是破格赏赐了。我才不管什么破格规矩,只要宅子够大,以后嬢嬢住过去,我可以过去看望嬢嬢。”

    阮朝汐也笑了,“我只有一个人,何须那么大的宅子住?正好想和梵奴商量商量,我想把新?赐的宅子拨一半出来,容纳无?家可归的女子和幼童,让他们有地方栖身。平日里?耕田种菜织布,自给自足,糊口不成问题。愿意进学的幼童,也可以学些文才武艺,将来长?大了有一技之长?。”

    梵奴听的似懂非懂,“一个宅子,可以做什么多事?么?”

    “可以的。”阮朝汐耐心地解释,“我幼年?时住的也是一处大宅子,里?头就是这样的。只要管理妥当,容纳百人没有问题。”

    “赏赐给嬢嬢的宅子,嬢嬢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分食了一小碟酥酪,哄着梵奴继续进学念书,阮朝汐起身觐见老太妃。

    杨女史领她过去正殿的路上,路上压低嗓音提起‘破格‘的缘故。

    “郡主这宅邸赐得破例。历来有公主府,有郡王府,从未有过郡主府邸。寻不到旧例,又是圣驾开?口下的第一道圣旨,下头议了几个方案,老太妃这处传话过去,便当做破格特例,按公主府的规制办下了。”

    “原来如此。”阮朝汐走出几步,心里?微微一动,看了眼身侧的杨女史。“赐宅子的事?,老太妃过问了?”

    杨女史也正在?打量她,肯定回答。“老太妃过问了。”

    曹老太妃在?香火缭绕的正殿里?。抱着湛奴坐在?居中的坐床上,和气寒暄几句,略问了问新?赐下的宅子,赏下一副紫檀木嵌云母仕女屏风。

    二十多日未见的湛奴,坐在?老太妃的身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多了点怯意,来回不住地打量着她,半晌未出声。

    阮朝汐好笑地问,“许多天未见,不认识嬢嬢了?”

    她冲湛奴的方向张开?了手?,湛奴大受鼓舞,“嬢嬢!”

    立刻扑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阮朝汐的身上,亲热地扒拉着不肯下来,柔软的脸颊碰触着脸颊,嘟嘟囔囔地喊,“嬢嬢来了。”糊了她满脸的口水。

    阮朝汐笑得抬手?去挡,“别?挂在?我身上,好好坐下。”

    玩闹了一场,等她好容易把湛奴从身上撕膏药似地撕下来,抱着幼童小小的身体,正要交给周围的女官,却意外?发现,曹老太妃不知何时已经屏退了左右,寝殿内空荡荡的,竟只剩她们三个。

    周围没了旁人,曹老太妃的目光里?多出几分怜惜伤痛,幽幽地盯着活泼好动的湛奴。

    “原以为两个孩子一般的苦命。如今想来,梵奴是苦尽甘来了,湛奴这孩子才是格外?苦命的那个。”

    她抬手?招阮朝汐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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