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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0-100(第2页/共2页)

准备。”

    莱昂一愣:“不、不回去向方提督报告吗?不撤退吗?机、机甲军?”

    陈蕤望向远方欧拉舰队的点点星光:

    “舰队就停在这里。机甲军以此为平台,继续前进。”

    莱昂:“!?”

    继续前进?

    ……提督疯了,一定是疯了。

    她和欧拉提督关系不错,遭逢打击,神志不清了。

    莱昂脱口而出:“欧拉提督不是叫咱们千万别过去吗?”

    “星舰体积大,容易掉进去,机甲机动性强得多。何况,欧拉已经为我们标记了大概的危险区。”

    陈蕤目光灼灼:“武器化的宇宙之壁——有趣,太有趣了,值得我们为之赴死。”

    莱昂苦着脸:“是不是请示方司令?”

    “你竟觉得方司令管得住我?有趣。”

    “……”

    机甲作战署内一片死寂。

    虽然这里的人都信奉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但陈提督这样近乎明令众人去送死,还是令现场有些沉闷。

    突然,陈蕤大步入内,一言不发,径自解开外套。

    金属骨架折出寒光,黑色的机甲作战服旋即覆盖上那瘦削的躯干。

    “——我和你们一起去。”陈蕤说。

    众人:“!?”

    莱昂欲哭无泪:“提督欧拉提督牺牲,已经够呛了。提督怎么能这样送死?”

    陈蕤冷笑道:“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地接近宇宙之壁,随时向星舰部队汇报看见的一切,如若掉进去了,就自我引爆,标记位点,明白吗?”

    她一贯喜欢身先士卒,众人皆知,也都佩服。但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

    机甲军不觉悚然:“……是!”

    只有莱昂仍锲而不舍地增加背景音:

    “您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别人想一想。您这么死了,叫咱们军团怎么办?叫方司令官怎么办?桑谷怎么办?”

    陈蕤披衣起身:“出发!”

    ……

    潜林。

    莱昂在通讯那头直哭得捯气儿,方彧默然垂眸:

    “知道了。你们提督未必是去送死,你先别哭了。”

    她豁然明白了先前一直想不通的关节。恒星级杀伤力的武器——

    她满脑子都是摧枯拉朽的毁灭,却没想到……也可能是飞虫撞入蛛网般的无声凝固。

    愚蠢,你真是愚蠢到家了。

    方彧心想。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她应该能想到的,基地一直在做宇宙之壁的研究……

    如果她能不这么蠢,脑子稍微灵光一点,欧拉和他的部下或许就不会死掉了。

    不,本来是有可能想到的。如果她没有浪费时间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这样的消息是压不住的,欧拉是近年来联邦牺牲的最高级别将官。

    桑谷一旦得知此事,那安达……

    众人都带着惊惶的神色,去观察司令官的面部微表情。

    方彧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砰地拉上指挥室的门,关了灯,四下一片死气沉沉的、安全的黑暗。她这才呼出口气,向后一倒——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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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彧不想打开星图,于是干脆合上眼。

    银河在她头顶缓缓盘旋着,她将视野拉近,旋转,放大,直到……枫溪兰渡。

    她伸手去抚摸那颗美丽的血色恒星。

    武器化的宇宙之壁……

    欧拉是在敌军被全歼后误入其中的。

    当地有敌军徘徊……那么,敌军是怎样分辨宇宙之壁的具体位置,避免落入的?

    又或者,这黑色长城真的仅仅是一个等待野兽落网的陷阱吗?

    ——门开了,一线光倏忽漏入。

    方彧不满地眯起眼:“……洛林中校?”

    洛林站在门口,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气:“阁下怎么这样摸黑躺着?下官惶恐,没打扰到阁下吧?”

    方彧捂起眼睛:“请把门关上。”

    一般来说,提督小姐的敬语用得越多,语气就越不善。

    然而洛林耿直地应了一声“遵命”,一个大跨跨入门内,反手拉上门:“阁下还有何吩咐?”

    “……”方彧沉默片刻,“抱歉。我是说,你出去,门关上。”

    洛林怔了怔。

    他不但没从命,反而径直走到方彧身边,单膝落地:“阁下。”

    方彧有点恼火,听说人有了权力就可为所欲为——

    那她的权力已经不算小,拍拍脑袋就能让一位将军和几十万士兵死于非命。

    可为什么她想一个人呆一会、想想办法,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呢?

    “说什么?”方彧把怒火吞回肚子里。

    洛林看着她的眼睛一会儿,柔声说:

    “阁下想冲下官大吼大叫是可以的,想砸东西也是可以的……隔音很好,不会有人听到,下官来打扫。”

    “我为什么要冲你大吼大叫?为什么要砸东西?”

    提督态度平静:“这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帮助吗?”

    洛林温和地笑了:“在下官浅薄的认识中,人类往往是通过类似的行为来发泄愤怒和痛苦的。”

    方彧低声:“但愤怒、伤心、痛苦……也统统是没用的。”

    “下官知道——可阁下是人,这些无用的情绪,不是阁下灵魂里的一部分吗?”

    “……是么?”

    她的痛苦不会甚于在烈火中燃烧殆尽的痛苦,她的愤怒不会过于因主帅无能而送命的士兵的愤怒。

    更可憎的是,同胞的死亡从未在她的灵魂里唤起过什么——如果说有,也是不解、困惑、好奇,和由此而来的胜负心。

    她灵魂里嗜血,骨子里热爱杀戮,她本性如此——难道不是吗?

    如果能将灵魂的一部分割让出去,换时间回溯——她早就五十一斤给吆喝光了。

    方彧定了定神:“洛林中校,我在想,宇宙之壁不会是不可逾越的。”

    提督仍然没冲他大吼大叫,语气仍然软绵绵的,质地近乎最柔软的丝绸。

    “我有很多想法、很多问题,但掌握的事实太少了,没法做出判断……”

    洛林:“那就先不判断。”

    方彧闭紧眼:“不判断……是不行的。”

    她继续躺在地上,怔怔发呆。洛林只是脱下外套,递给她当枕头,然后安安静静蹲在一边。

    不愧是机甲军中精锐中的精锐,这吓人的腿部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方彧有些分心地偷眼去望洛林。

    ……多长时间了?腿一点也不麻吗?

    突然,帕蒂破门而入:“——提督,陈提督回来了!”

    方彧和洛林:“!”

    帕蒂看着方提督敏捷地飞奔而出,洛林却一动不动静若处子,还诡异地吸了一口气——

    略感诧异地挠了挠头发。

    ……

    休息室里,卫澄鼻涕眼泪齐下,哭得稀里哗啦。

    陈蕤极力压抑着“不太体面”的兴奋,拍她的肩膀:“人生有离合,岂择衰盛端。别哭了,小卫姐姐,洗手液都没你能冒泡……”

    方彧倒吃了一惊。

    陈蕤那种兴奋在她预料之中,卫澄平素八风不动,此时却这么动感情吗?

    她没有时间照顾卫澄的情绪:“怎么样?”

    陈蕤懒洋洋抬起下颌:“司令官,下官幸未辱命,一不小心竟活着回来了——带回一些很有意思的情报。请您通知各提督,抓紧时间,在消息传回桑谷人家要抓您回去前,开会。”

    ……

    “大家好,我是联邦提督陈蕤。我只说联邦语,量子翻译器又坏了,所以抱歉各位,自备翻译。”

    “我驾驶的机甲不久前曾深入到宇宙之壁的另一侧——够了,那个白胡子老大爷,我知道宇宙之壁是不可跨越的——但,那真的是宇宙之壁吗?”

    陈蕤站在白板前,画了一个抽象的长方形:

    “这,是宇宙之壁。”

    她又在长方形上画了几个更抽象的圆圈:

    “这,是武器化的宇宙之壁。”

    “没错,武器化的宇宙之壁,上面有隧洞。”

    众人一愣。

    “我不知道是假冒伪劣产品还是怎么——反正,每个隧洞直径很小,大概能过一个机甲。”

    陈蕤另起一行,写了一个“二”。

    “那么,如何找到这些隧洞?我用机甲直接往上撞,最终侥幸撞过去一个——当然,这种方法不适用于找死以外之目的,实际作战时,我们可以换些东西来撞。”

    “三,也就是最有趣的部分。”

    “我发现宇宙之壁的承载能力有限。当我军数驾机甲反复穿梭于隧洞时,这面宇宙之壁有瓦解的趋向。”

    陈蕤顿了顿:“如果用大量机甲军同时穿过宇宙之壁的隧洞,那么,墙会不会被我们撞坍?”

    方彧一怔:“!”

    陈蕤望向她:“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可以基于此展开,司令官阁下。”

    宇宙之壁可能坍塌——只是可能而已。

    如果长墙不曾坍塌,独自跃过墙壁的机甲军没有星舰的后续火力支援,根本不具备与敌舰队作战的能力——更别提穿越狭小的隧洞本身,又会带来多少减员。

    这是毋庸置疑的……死亡行动。

    “提督,桑谷急电。”帕蒂凑到她跟前,小声说。

    方彧接过帕蒂递来光脑,匆匆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倒扣在桌上。

    帕蒂失声:“提督!”

    陈蕤挑了挑眉毛。

    众人少见副官小姐失态至此,一时面面相觑。

    方彧恍若未见,站起身,沉声道:“安排一下后续作战计划。立刻收缩包围圈,以西西里航道、紫荆花航道为重点突破口,对枫溪兰渡发起总攻。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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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出动全部机甲军作为前锋部队——前进途中如遇宇宙之壁,撞碎它。”

    她低下头:“陈提督负责组织此次总攻。我……回桑谷接受审查。”

    方彧把每一句都用双语说了一遍,只有最末一句只用了联邦语。

    众人不觉色变,齐刷刷扭头看着她。

    方彧没注意到,径自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散会。”

    卫澄匆匆追了上来:“方司令——什么审查?什么桑谷?”

    方彧指了指光脑:“哦,那个,你看看吧。”

    是一封口气严厉的责问信。

    先质问方彧怎么把仗打成这个样子,话里话外透露出怀疑她和吴洄勾结的意思。

    然后命令方彧立刻回桑谷受审,言语间暗示着桑谷“变天了”的意思。

    最后,恶狠狠地要求方彧“立刻停止一切手头工作”“等候黎明塔的处分”。

    卫澄一怔,抬眉脱口而出:“为什么要回去?”

    不待方彧回答,她便道:

    “您在这里还有重兵在握,所以即使有人想不利于您,也只能写信威胁威胁而已——可您若真抛下大军独自回去了,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您未必还能回来!”

    方彧:“哎呀,我不回去,是不是有点像军阀造反呀?”

    卫澄:“活的军阀总比死的忠臣好。”

    方彧:“……”

    她一时不知道卫澄给她扣的两顶大帽子,哪个更令人头痛。

    半晌,方彧笑道:“那安达呢?我成了活的军阀,安达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毕竟,黎明塔有那么多想弄死安达的人。

    安达没什么“容易犯错”的兴趣爱好,平时遇见蚂蚁都绕路走,如果要找借口起诉他,还真未必找得到。

    她的抗命就是安达活生生的罪状。

    卫澄一时语塞:“可是……”

    “不要紧,”方彧拍拍卫澄的肩膀,“如果前线能赢,我就不会死。”

    方彧步履沉重地回到办公室,洛林正坐在桌子上点外卖。

    见她进来,洛林举起光脑:

    “我在某隶属平山集团的大酒楼订了大家的晚饭,大概三十分钟后到。不是下官歧视性发言,潜林的所有食堂全都一塌糊涂——阁下是允许的吧?”

    方彧愣了愣,笑说:“当然,我出钱吧……这么多APP,洛林只有点外卖的软件用得最顺手。”

    洛林肃然:“我生奄乎,唯美食与爱情不可辜负。”

    “……”

    他说得怪唯美的,像哪个先哲的名言警句,像诗。

    方彧想,明明就是说,断头饭,吃好点。

    外卖很快送到,洛林亲自拎着一个保温箱进来。

    菜被一个一个取出,众人每开一个盒子,就哗然惊呼一番:

    “我去我去,这是什么,我为什么不认得?”

    “妈呀,这辈子还能在泰坦号上见到菲力牛排呐,上流!”

    “我不吃香菜……”“我帮你吃了?”“喂喂喂,还给我!”

    洛林一面分发,一面大声吆喝:

    “今天是方司令官请客,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大家还有什么想吃的?趁此机会讹一笔啊!”

    爱玛幽幽道:“长官,执掌中馈可没有你这个掌法,也忒不贤惠了——我们方提督才挣几个钱啊,奋斗几十年,还要还桑谷小爱巢的房贷呢。”

    “喔!”

    看来,欧拉去世前散播的最后一条谣言,传播效力相当强劲,众人一股脑起哄。

    洛林看起来惊慌失措,一巴掌拍过去,好像恨不能拍死爱徒的嘴:

    “看来你是吃饱了撑的,滚出去做俯卧撑!两百个!”

    “嘻嘻,做完了胳膊疼,不小心死了怎么办。”爱玛嬉皮笑脸抱着外卖盒夺路而逃。

    然而局势已经失控。有人直接向方彧大声喊:“提督,是真的吗?”

    方彧:“……”

    人群闹哄哄的,弄得她大脑直短路。

    是真的吗?她扪心自问。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此时此刻的真与假,又有什么区别?

    隔着人群,她看到洛林一眨不眨的眼睛。

    “假的。”方彧肯定道,两颊有些发烫。

    ……

    方彧避开人群,往僻静的走廊里钻去。

    洛林慌忙抽身跟了上来:“阁下,爱玛那兔崽子给点阳光就灿烂,您不要往心里去。”

    方彧喃喃说:“我……没有。”

    洛林担心她对众人的反应吃心,继续解释:“大家也不是贫嘴滑舌,是心里苦,没地方发泄……”

    “——我没有在桑谷贷款买房子,洛林中校。”

    方彧突然说,直勾勾看着洛林。

    洛林一愣:“没买……房子?”

    虽然明知迁都桑谷,却不趁机低价入手一套房产很令人震惊……

    但这和他与提督小姐谣言中兵荒马乱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方彧重复道:“假的。因为有一部分错了。我没在桑谷买房子,不用还贷款。储蓄情况……很健康。”

    “!?”洛林心漏跳了一拍。

    爱玛说,长官执掌中馈、不够贤惠、还不起爱巢房贷——

    已知“有一部分”错了,她没有房贷。那么剩下的“执掌中馈”云云……

    他小心翼翼试探道:“阁下说,有一部分是错的,所以,还有一部分是对的么?”

    对面沉默了很久:“如果去掉其中性别歧视的冒犯含义,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洛林柔声说,“阁下,您是在向下官表白吗?”

    方彧低下头,黑发垂落,遮住面孔,只能看到她发丝中露出的一点发红的耳尖。

    她虽然神情表现得活像十八世纪的东方仕女,但她直截了当道:

    “是,我向您表白。”

    洛林一阵迷糊,随即感到一种苦涩的梦幻。

    小阁下啊小阁下,您知不知道,您这种举动会令我贪生怕死、斗志全无?

    但他不能贪生怕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的主帅,是廷巴克图的方提督。

    尽管她飞得太高太远,早已不是他能用枪与血保护得了的,此地没有骑士与被囚高塔的公主的戏码。

    但此时此刻,他的战斗与她的命运,至少有一线联系……

    洛林内心戏太多,反应也太迟钝,方彧已马不停蹄地从场景“表白”切换到场景“表白失败”: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说这种话?这不会增加您阵亡的几率吧?我只是觉得,反正、反正我也可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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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遗憾就——呃,您还是忘掉吧,当我没——”

    她戛然而止。

    洛林突然抓住她的手,放上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

    “时至今日,还让阁下来说这种话,是下官太过懦弱之故。”

    方彧一愣,继续摇头:

    “不不不,表白还是放在私下日常的场合好,否则统统像道德绑架,也像立Flag——万一你开着机甲想起这事,量子兽一哆嗦——”

    洛林口气加重:“这不会增加下官阵亡的几率,下官也不想忘掉——您感觉一下。”

    方彧:“感觉……什么?”

    “心跳。心跳是不会说谎的……下官的心,跳得很厉害。”

    “摸不到。你的胸大肌……太发达了。”

    洛林失笑:“那要怎么办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如何组织语言,请提督小姐凑上来听听——

    方彧麻利地把手伸到他的脖颈处,摸了摸:“我摸到了,的确很快很强。你没有高血压吧?”

    洛林:“……没有,只是紧张。”

    还有恼火。

    提督总是办法很多。但有些时候,她的办法也太多了!

    “对,我忘了,”她喃喃道,“如果有高血压,怎么可能选入机甲军?但你长得就很像高血压患者,老了以后要注意啊……”

    “阁下!”洛林有些哭笑不得,“您这话留到七十岁再提醒下官吧。”

    方彧不敢苟同:“七十岁再控制已经晚了,五十岁就应该定期检查,因为……”

    “阁下——我们还是亲吻吧。”

    方彧转了转眼珠:“……啊?”

    洛林没有那许多顾虑,他正大光明地道德绑架:

    “这是下官这一朝不保夕之人一点小小的请求,阁下可以见赐吗?”

    方彧:“当、当然。但是……怎么?”

    “‘怎么’?”

    “就、就是舌头保留在各自口腔内……还是进行一点唾液交流的那种?”

    洛林一瞬间神情复杂。下一刻,他的手指覆盖上她嘴唇,柔声说:

    “阁下,您别再说话了——只要那样看着下官就好。”

    方彧如其言闭了嘴,盯着洛林的眼睛:“……”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味。她不喜欢香水,但洛林身上的气味没什么酒精味,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很安稳、很踏实。

    他嘴唇上有干裂的细纹,刮过皮肤的触感却很好,麻酥酥的。

    他吻了她的额头——

    方彧一怔,忘记了约定,脱口而出:“这也太18-了……为什么不吻嘴唇?”

    洛林动作一僵:“抱歉,事发突然,属下还没戒烟。”

    “你也没有口臭……唔,那你……什么时候戒烟?”

    “现在开始。”

    “所以目前只能像小孩和妈妈的晚安吻一样吗?”

    “您得到过‘晚安吻’这种东西吗?”

    “……没有。”

    “那也算得上一种独占鳌头……不算亏。”

    洛林说着俯下身,温暖的额头抵在她肩窝里许久,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

    方彧隐约觉得,他是在压抑伤心的情绪。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便随手揉了揉他的后颈……

    “……卧槽。”

    有人!方彧吓了一跳,连忙松手。洛林迅速抬起身,鹰一样的目光射过去。

    安达岚川目瞪口呆,后退一步,磕磕巴巴:

    “方彧,你你你——他他他——你们还真白、白昼宣淫,搞什么?”

    她咳嗽一声:“……安达上校有什么事吗?”

    安达岚川怒了:“我有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哥被黎明塔批捕了,你不想法子,你在这里卿卿我我腻腻歪歪恶心巴拉——我要跟你回桑谷!”

    “……你不能回桑谷。”

    “为什么?!”

    “回去了也不会对局势有所裨益。留在这里,立下战功,倒可能帮他一把。”

    方彧顿了顿:“当然,这是建立在你想帮助令兄的基础上。如果你是急着回去另起山头、继承家业……”

    安达岚川一愣。

    方彧毫无感情:“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最好不要起这个念头。”

    安达岚川:“你!你又威胁我?你狗眼看人低,谁稀罕我们家那点破——”

    帕蒂抢身上前,没搭理二公子:“提督!星舰已经来了,催提督赶紧过去……我想和提督一起回去。”

    “哎呀,你就不要回去啦,前线怎么能少得了帕蒂?”方彧挠挠头。

    “下官知道事态凶险,无论如何请让下官在您身边——下官也安心一点。”

    “……阿加齐。”

    方彧停下脚,柔声说:“我也很担心前线的大家。我不能留下,如果你留在这里……就相当于我在这里。我也会很安心。”

    “提督明明就是担心我受连累,说这些干什么!”

    “哎呀……”方彧被戳破后略显无可奈何,挠了挠头。

    帕蒂悄然红了眼圈:“如果是提督的命令,下官不敢不遵守。”

    方彧无奈:“好吧,这是命令——那我可走了?”

    帕蒂吸吸鼻子,敬了个礼,目送方彧离开。

    93  ? 鎏金审判(1)

    ◎会有坏蛋欺负您的。◎

    桑谷。

    法尔希德准将哼着歌, 溜达进联邦情报局的监房,偷眼窥视。

    这位高贵的犯人正旁若无人地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眯着眼,金发披散, 一地碎金——色泽太接近于日光, 以至于在夕阳中若有若无。

    他双手举着一本书, 有节奏地翻着页,突然手一松, 啪地砸到脸上。

    “!”安达默默揉了揉生疼的鼻梁。

    “事已至此,没想到阁下还颇有闲情逸致啊。”

    法尔希德适时扬声:“看不进去就别看了,砸断了鼻梁骨,遗容可就不好看了。”

    安达瞥了他一眼:“……准将偷看很久了吧。”

    法尔希德鞠了一躬:“不错,观察人类是下官的工作。”

    安达:“哦,您观察到了什么?”

    “一个蠢货。”

    安达莞尔:“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法尔希德咧嘴一笑:“阁下何其韵也!我?我当然也是蠢货!居然不明不白上了您的贼船——大蠢货掌舵的船上, 个顶个是小蠢货。”

    安达嗯嗯了一声, 算作回应, 继续翻书。

    法尔希德猛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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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提醒阁下, 下官派去的星舰早到了潜林,可至今没有方彧同意回桑谷的消息——阁下还能读得下去这什么狗屁《行为心理学》?”

    “狂躁,法尔希德,”安达又翻了一页,“口服碳酸锂治疗。”

    “下官还没狂躁到极致, 您想见识见识?!”

    安达这才合上书:“方彧……会回来的。”

    法尔希德冷笑:“您这么相信她?”

    安达也冷笑:“您自己说的, 大蠢货船上都是小蠢货, 不是么?”

    法尔希德咬牙压低声音:“就算方彧回来……您有什么办法自救吗?您有后手吗?”

    “……没有。”

    “没有?前线惨败, 即使没有真的惨败也会被渲染成惨败。他们真可以要了您的命!您没后手?——您是不信任下官, 还是真蠢?”

    “……从尊驾的角度说,后者。”

    安达从容道:“当今之联邦……如果事事都有后手再做,那什么也做不成。”

    法尔希德无语了。

    他后退一步,狞笑道:“阁下,既然如此,那您最好也甭信任下官。”

    安达抬眸:“哦?”

    “属下本就是墙头草随风倒,我是怎么归附于您的,咱们心里门儿清——您偏要往死胡同里钻,别怪下官提桶跑路啊。”

    安达又垂下眼:“……哦,知道了。”

    法尔希德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达淡淡道:“您不是要一拍两散吗?我知道了。祝您前程似锦。”

    法尔希德被安达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就好像他的去与留、忠诚与背叛,对他来说完全可有可无。

    那种礼貌又敷衍的、旧贵族式的无所谓,是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

    他猛地抓住安达的领口:“……您平常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您就这样不在乎?”

    安达不曾提防,被拽得太猛,头痛欲裂,下意识按住额角。

    他愣了愣:“谁说我不在乎了?你要背叛,我会有多少麻烦——我自然生气,我快要气死了!”

    “那您又故作清高,装什么不在乎?”

    “谁在装不在乎?我都告诉你了,我在乎!”

    或许是头痛,安达的脾气也上来了。

    他恼火地瞪着法尔希德:“松手。”

    法尔希德没有松手:“那您为什么不质问我,为什么不骂我背信弃义、反复二主、无耻小人?”

    “您又不是我的奴隶——您有离开的自由,我没有随便侮辱您人格的权力,即使您的自由选择与我个人利益相悖。”

    安达怒道:“何况这些话,我统统在心里骂过了!”

    “……”

    安达没好气:“看什么看?”

    “您甚至没有画画大饼,用利益挽回我。”

    “有用吗?尊驾不是那种依赖别人决定人生方向的人。能决定您命运的,只有您自己。”

    法尔希德缓缓松开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安达。

    安达用力揉额角:“……怎么?”

    “没什么——下官决定暂时不跑路了,阁下。”

    安达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法尔希德咧嘴一笑,“因为观察人不仅仅是下官的工作,也是下官的爱好。阁下是个足以收入博物馆的样本,真想看看您这样的人,最终将以何种姿态刻入历史啊……我舍不得因为一点风险而放弃您。”

    安达:“不是‘一点’风险。”

    法尔希德狞笑一声。

    “即使是刀山火海、跳进台风眼里,下官也能接受——您今天交到好运了!”

    他声调一变,低声说:“您知道吗?您太宽容。或许是出于轻蔑才宽容的,但这种宽容仍然很致命——这世上多的是坏蛋,他们恐惧惩罚所以才不背叛。像您这样处事,会有坏蛋欺负您的。不过不要紧……让下官来为您补足吧。”

    安达揉了揉仍然隐隐作痛的脑壳:“……”

    心想,傻逼。

    方彧坐在舷窗边,新闻里播放着平山集团在远星领购买一块坟场、改建鬼屋的新闻。

    “据悉,这个鬼屋酒店将有八种类型的套房,其中8999元一晚的总统套房……”

    就快到桑谷了——

    她向远星的方向回望,枫溪兰渡已经变成天边无数恒星汇聚成之海洋中的一栗。

    她看不清它的方向。

    星舰入港,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立刻冲上舷梯。

    “方将军!”

    方彧从窗口回过头:“……”

    法尔希德持着枪大步踏入,面带遗憾:“真是忐忑啊,总是得罪将军您这样一位联邦的明珠!”

    方彧没说什么,低下眼:“……”

    其实洛林也总是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她听到洛林的声音就觉得很好笑很安心,听到法尔希德的……就想吐。

    “无言是最大的轻蔑,阁下。”

    法尔希德把枪在手中掂了掂:“我劝您好自为之。”

    “我没有轻蔑您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您可抓紧时间好好想想了!对我这个卑贱之人一言不发,或许也就断几根肋骨——等上审判席,您也对着衮衮诸公结结巴巴吗?”

    方彧一愣。

    法尔希德隐晦地眨眨眼,把她胳膊一扭,凑近她耳畔时轻声说:

    “审判被提前了,在今天下午。他们要质疑您出兵动机、指挥不力和勾结文官。”

    “您准备了吗?无论如何,不能为了脱罪把安达阁下牵连进来——您向我发誓。”

    方彧:“……唔。”

    “支支吾吾做什么!”法尔希德扬声,“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他再度压低声音:“如果您为了脱罪做了缺德事,我会杀了您。”

    方彧:“……”

    她从未打算做“缺德事”,但法尔希德的威胁仍令她恼火。

    “那您最好枕戈待旦地等着吧。”她冷笑说。

    ……

    或许是方彧的态度惹恼了法尔希德,她被丢进一间狭小破旧的监房。

    屋中唯一的家具是一把破板凳——

    方彧不得不蹲在地上,用胳膊撑着板凳,写她的发言稿。

    她一连写了八个小时,腰酸背痛,颈椎僵硬,头昏脑涨,总算在审讯前把申诉草草写完。

    “方将军!”

    一个年轻的少尉用看渡渡鸟的眼神看着她,充满好奇:“您该走了。”

    方彧夹起稿纸,“嗯”了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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