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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第 1 章(第2页/共2页)

>     因碧露这句话,香榧失眠了整夜,双眼盯着窗外暗蓝的天。

    石青色的云乱糟糟堆在天际,被月光扯出一道道绿棉絮般的难看痕迹。

    夜风凄冷,她深觉前路晦暗。

    新主子烟年虽然貌美,可大人目下无尘,素来只视红颜为枯骨,正如碧露所说,他并非真心收用烟年,不过是纾解罢了。

    那既然如此,是否有一天会将烟年扫地出门,连带着把她也被撵出去呢?

    她不敢深想。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风从窗子口钻入屋中,发出凄清细长的声响,风声中还掺杂着夜鸮的鸣声,直叫人毛骨悚然。

    在她的故乡,夜鸮是地府派来人间传播苦厄与病死的使者,常于冷夜深山,野冢坟堆之间出没。

    今夜鸮鸟叫得那么凶,莫非是来提醒她的坏运气的么?

    香榧睁着眼,止不住胡思乱想。

    清醒了半夜,不知怎地,突然有风飘过,她迷迷糊糊陷入沉眠。

    梦里一片荒芜,只有夜鸮的叫声,如从忘川河上传来的那样凄冷。

    片刻后,窗户纸缝隙处缩回一支竹管。

    月光如银,黑衣人影跃下后罩房窗棂,扯开面巾,露出两枚乌青的黑眼圈。

    “……夜半三更不就寝,这丫头简直比你养的扁毛畜生还能熬,累得老子蹲了大半宿,什么人间疾苦。”

    “哦?”

    东厢绮窗半开,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

    “一管迷香放了小半个时辰,慢得如老鳖爬墙,驴皮煮胶一般,我便觉得奇怪,就凭阁下这点连小脚老妪都不如的本事,还有脸说我的夜鸮是扁毛畜生?”

    黑衣人一窘:“烟姐,迷药价贵,一小包起码半贯钱,自然要省着用,不然指挥使又要骂我败家了。”

    “你但凡出息些,营里也不敢克扣你的用度。”

    黑衣人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道嗓音平静道:“蒺藜,你前岁大暑进汴京,到如今已蹉跎两年时光,对不对?”

    蒺藜支吾道:“也……也不是蹉跎,只是还未熟悉此地……”

    烟年感叹:“两年啊,西街的寡妇都换了三任小白脸儿了,你却连个侍卫的差事都没谋上,只能四处跑腿。”

    “跑腿也就罢了,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你连跑腿都跑不出成绩来,问起来么,就推说是在卧薪尝胆,积攒阅历,可那胆都快被你舔出坑了,床板子都快被你睡穿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建树。”

    她做出结案陈词:“可见即使多给你拨银子,也是白白浪费。”

    “烟姐别骂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再也不说您的鸟儿是扁毛畜生了。”

    蒺藜泪盈于睫。

    烟年冷哼一声,食指在桌台上轻敲两记。

    檐下飞来一只狸花色的夜鸮鸟,收翅停在她手边,亲昵地蹭了蹭她下巴。

    女人轻抚鸟头,慢悠悠的嘲讽还在继续。

    “……也不知这是什么年景,细作也如盐碱地里的韭菜一样,一茬不如一茬,偌大的汴京细作营,全靠我们几个老细作支撑。”

    “蒺藜啊,你干脆也别佩长剑了,当个拐棍撑着,翻过太行山,回北周放羊去不好吗?细作营省一笔款子,你也能发挥专长,岂不是各得其所?”

    叫蒺藜的黑衣人被骂得无地自容。

    垂死挣扎片刻,才丧气道:“……烟姐今天是怎么了,怎地说话如此……直截了当?”

    烟年抿嘴不言,目光微沉。

    用他核桃仁大的脑袋想想,还能因为什么?

    白日里的惨痛遭遇又浮上心间,被来回摊煎饼摊了两个时辰,这福气给他他要不要啊?

    最可气的是,事后男人冷漠地唤随从收拾残局,竟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甚至扔掉了他的嵌玉腰带,只因为那美玉被烟年无意玷污了,他嫌不洁。

    烟年气得差点笑出声:既然那么爱干净,何不把干脆挥刀自刑算了,装什么装。

    但她的职业精神不允许她大放厥词。

    云散雨歇,烟年对穿上衣服的叶叙川说的第一句话是:“大人想付烟年多少缠头?”

    听得此言,榻边的男人披大氅的双手一顿,微微回过身,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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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气韵与烟年见过的所有汴京权贵都不同。

    因身世坎坷,他比同龄的青年们要成熟得多,身体的每一寸都散发一种不动声色的强横,渊如深潭一般,仿佛天下没有不由他掌握的人或事。

    一眼看来,久居高位者的威压气度尽览无余。

    见过红尘众生方知,权力与阅历才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

    烟年坦然与其对视,婉转一笑。

    “……只是说笑罢了,能伺候大人是妾几世修来的福气,怎好意思让大人另出银子?”

    她忍着腿酸,在榻上膝行两步,伸手去够被男人随手扯落在地上的荷包。

    锦被下滑数寸,露出嬛嬛一袅小蛮腰,腻白如山阴处渺渺的雪光。

    叶叙川不语,却并未移开目光,反而双目微眯,直勾勾审视面前的女人。

    他生得好,从母亲那儿继承来一双微微狭长的丹凤眼,不带情绪时也天然带一丝专注多情,因此,这双眼睛常给旁人一种温润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骗不过烟年。

    从见到他第一眼起,烟年就笃定,她不喜欢叶叙川。

    大概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同类,和她一样虚与委蛇,一样冷淡寡情,时刻清醒地掌控着周遭的一切,矜贵冲淡的行为举止之下,藏着一段极冷漠刚硬的心肠。

    一个男人要有多强的戒心,才连登顶的瞬间都不愿闭眼?

    这双手亦然,握过纸笔,提过刀剑,光是直接了结在他手中的性命,多得怕是他自己都数不清。

    细作营曾赠他一外号:细作坟场。

    他也没辜负这个诨号,就在前几日,他才刚刚杀死了她一个同行,据说那细作死状可怖极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一言以蔽之——很难搞。

    烟年强行忽略男人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从荷包中抽出一张薛涛笺,递给他。

    软红笺纸裁成海棠轮廓,上以簪花小楷书写古人诗句。

    借问萧音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她低身一礼。

    “妾名烟年,红袖楼的行首,若是这具皮囊还讨大人喜欢,大人以后就常来楼子里,给妾做做脸面,撑撑排场罢。”

    她仰起脸,汴京城最动人的风月定定地望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叶叙川不置可否,忽地松开眉眼,温润一笑。

    这一笑如星河流泻,万千光华落入他眸间,熠熠生辉,如相隔云端的出尘仙家,又如嚣嚣红尘中会带把伞来接你回家的情郎。

    烟年自己面皮子漂亮,日日对镜,早已免疫一切美色的诱惑,但在叶叙川对她微笑时,她竟然难得地失神了一瞬。

    “你叫烟年?”

    指尖一空,海棠小笺落入他手中。

    叶叙川垂眸,扫了一眼这风雅的名碟,然后……将其撕成了碎片。

    薄红委落在地,烟年眼皮子猛地一跳。

    “我从不涉足教坊勾栏,你邀我去给你撑排场,恕我无法从命。”

    “哦,”烟年勉强挤出笑容:“竟是这样,那……”

    话音未落,叶叙川捏住她精巧的下颌,慢条斯理地往上抬,好与他对视。

    面上笑意不改,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怜惜,烟年被迫顺从着男人,侧脸被他的狼牙指环硌得生疼。

    她在心里骂娘:不回床就算了,折她脖子做什么?要给她正骨吗?

    趁自己还没有彻底窒息,烟年艰难保持着婉约风姿,开口道:“……烟年不懂事,为大人绝代风华心折,胡言乱语唐突了大人,还请大人莫怪……”

    “怎会责怪于你?”叶叙川温和道:“无法为你捧场,我亦颇感遗憾。”

    “……不过,我素来不喜自己用过的东西被旁人染指,宁可把它们毁去,也不愿与人共享。”

    烟年脸色转白。

    捏住她下颌的手指缓缓往下移去,落在她脆弱纤细的颈间。

    捕捉到对方笑眼里清晰的杀机,烟年猝然清醒。

    这人属螳螂的吗!睡完就杀!

    生死一霎,她神思敏捷如电光,脑中闪现了数十个求他放过她的说辞,砰,砰,砰,脉搏在他掌心跳动,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她强压恐惧,方准备开口,却见叶叙川眼底杀机消弭于无形。

    他依旧光风霁月,眉眼带笑,仿佛方才的阴鸷狠辣都是她的错觉而已。

    叶叙川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怎么会舍得杀如此美人?”

    他状似眷恋地抚弄烟年脸颊,又轻声道。

    “可我也不喜欢做嫖客,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要委屈你一二,城东甜水巷里有间空宅子,今后你便住在那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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