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清蒸鲈鱼、油焖大虾和一盆清炒西蓝花，众人吃得津津有味。

    “孔秋明控诉李承嘉的新闻你们都看了吗?”饭桌上，李智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高雯雯正在剥虾的手停了下来，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吃鱼别说话。”

    李智一脸疑惑看着碗里的西蓝花，  “我没吃鱼啊。”

    李承嘉这个名字和马青山、周玉一样是屋里的禁忌。高恒和高雯雯都了解马朝和他的恩怨，也曾担心年轻气盛的马朝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就算偶尔翻到地方频道，电视里正在播放李承嘉的采访视频，他们也会第一时间换台。李智和高雯雯结婚太短，还不了解这个传统。

    “嗯，我知道，今天我就在现场。”马朝冷静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慢条斯理挑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高恒和高雯雯对视一眼。

    李智找到了话题，兴致勃勃：  “李承嘉那个老东西真了不起啊，今天上午都上热搜了，但没两分钟新闻就被压下去了，果然有钱。哎爸，李承嘉屁股不干净吧，听说他的起家之路是沾黑的，犯过很多事。您老在局里呆得久，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啊?”

    高恒没好气白了李智一眼：  “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你既然这么八卦，那今晚的扫黄行动就交给你了。”

    李智顿时露出委屈的表情，求助似的看向高雯雯。高雯雯给了他一个白眼，把他打发出门买奶粉去了。

    李智乖乖出门，李小星也在高雯雯的哄睡下进入梦乡。屋内顿时空旷起来，只剩下马朝和高恒。二人继续执筷，却没有一粒米再送入口中。

    许久之后，高恒主动挑起话题：“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你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也进入社会了，再也不像十七岁那么冲动，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既然高恒这么说，马朝也不再客气：  “李承嘉，到底怎么回事?他被举报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一室的寂静，鱼缸里的金龙鱼翻了个身，溅起朵朵水花。

    “真的假的不是动动嘴皮就能鉴定的，要的只有一个东西—证据。李承嘉发家的确不干净，但又有几个人是干干净净白手发家的?三年前他跟他老婆孔秋明闹离婚，还以侵吞财产的罪名把女方送进了监狱，坐了三年才出来。现在孔秋明和他彻底撕破脸，开始举报他。李承嘉这个老东西聪明得很，有数不清的白手套。他干尽龌蹉事，却无罪一身轻。

    马朝沉默片刻：“孔秋明不是要举报他吗?她那里应该有证据，我们可以和她合作—”

    “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孔秋明指证的偷税、转移财产、参与黑社会性质的活动都由别人顶罪了。唯一还算得上犯罪的就是他的重婚，但这种事很难判断，完全可以归咎于道德问题，而不用负法律责任。”

    沉默，良久的沉默。巨大的挫折感凭空出现，撕扯着马朝的内心。他感觉自己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在精疲力竭之下终于看到了终点。但是，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声音，告诉他路走错了，还得转回去重来。

    高恒注意到马朝的低落，轻声安慰：  “你也不要太气馁，只要我们不放弃调查，总会找到证据。就算我们惩罚不了，恶人自有天收，他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

    “什么狗屁老天爷!”凳子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马朝猛地站了起来，砰砰砰地拍着桌面，“这个世界上要是有老天爷我爸就不会死!我妈就不会跳楼!雯雯姐就不会受到那几个小混混的折磨—”

    高恒憎了，“什么小混混?雯雯怎么了—”

    哗啦，一只水杯砸在地上，橙色的果汁慢慢流淌，被棕色的地板贪婪吸食，还有些许溅在高雯雯蓝色的拖鞋边。

    马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狠狠地擦了一把嘴唇：“没什么,我乱说的，我先回家了。”

    马朝夺门而出。

    “马朝你这个混小子!”高恒朝他离开的方向大喊，声音惊醒了卧室里的李小星。高恒立刻变了一张脸，小跑着进了卧室，对着一岁的孩子忏悔：  “小星星醒啦?是外公不好，外公吵醒你了……”

    高雯雯连地板都没收拾，已经抓起钥匙出门了“爸你先哄一下小星，我出一下门。”

    高恒看着匆匆离去的二人，摸不着头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马朝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正顺着脚底板往上窜。他一边快速疾走一边将这股气流往下压。他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上次他就应该趁着采访的机会用烟灰缸砸死李承嘉。一下，一下不够就来两下，两下不够就三下，就算打不死他，也要砸坏他的一只眼睛!可他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有一种黑暗而凝固的东西正从脚底往上移动，往他的理智、尊严、道德感情上移动。马朝几乎能听到这种东西吃掉理智和良知的声音。

    “马朝!马朝!”

    回头，是高雯要正急急忙忙赶来，因为跑得太急了鞋子还飞了出去。“要要姐。”马朝深吸一口气，将那团黑色的固体压下去，“怎么了?”

    一双惨白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指骨根根分明，高雯雯的双眼因为惊恐而圆睁，“你刚刚说的，那些小混混，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服务生端上两杯浓郁的咖啡，氤氢的雾气慢慢升腾起来，咖啡的香气如丝如线，缓缓缠绕在了二人的身上。

    “你刚刚说的小混混，是怎么回事?”

    她问出了一个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那是一段历史，一段曾经发生过，但后来被改变的历史。她可能是担心自己和高恒的争吵，所以才专门跑了出来。她常做这样的事——马朝和高恒因为一言不合而吵架，冷战。每当这个时候高要要就会化作和事佬，一边劝着高恒一边劝着马朝，若是二人都不给面子，那么就是她撂脸子的时候了。二人会立刻放下一切隔阂，围在高雯要身旁讨好。

    她是这个家的核心和粘合剂。

    马朝笑了一下，这些画面来自那段新插入的记忆，他虽然未曾亲身经历，但不过须臾一瞬，就窜到了脑海里，被适时地拎了出来。

    “没什么,姐你不用担心，我和高叔只是拌了两句嘴，明天我向他道歉—”

    “不是这个!”她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马朝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那些小混混，那些折磨我的小混混，是不是三个人?”

    马朝猛地抬头，表情惊恐。这个世界有平行宇宙吗?

    高雯要曾很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尽管在不久之前她是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相信“我在故我思”。

    但是，直到一个梦境的出现，让她的世界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十五年前，她十七岁的时候。某一个夜晚，她梦见自己被三个小混混掳去了废旧矿场，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高雯要惊恐的从梦里醒来，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大脑还沉浸在昨夜的噩梦里，足足缓了三分钟才意识到：那都是梦，这才是现实世界。

    可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她撕心裂肺，真实到她似乎切实的感受到了被剪掉耳朵，被人用烟头狠狠地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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