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恒的描述让马朝心惊胆战。

    小女孩，假名，恶作剧……毫无疑问，这个小女孩就是郑婷。是郑婷按照计划如约来到警局，找到高恒，但是，却让高恒因此爽约了高雯雯，导致她落单被人掳走。

    雯雯姐的遭遇，竟然是自己害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天晚上马朝一夜没睡着，或者说他睡了整整一夜，肉体是睡着的，但灵魂却在过去的记忆里奔波。他梦到了高雯雯，十七岁的雯雯姐，利落的短发，齐眉的刘海，小小的酒窝。她站在在一列迎面驶来的火车车厢里，被昏暗的灯光切割成数截。每一节车厢里都承载着关于高雯雯的回忆。

    那个时候马青山还没死，周玉也还没抑郁。刚刚发表了震惊全国的《黑色矿场》,马家的荣誉多得数不过来。

    高恒找马青山喝酒，一盘花生米，两瓶酒，他们能喝一宿。高雯雯从来不准他喝多，总是掐着下晚自习的时间—十点十五，她从学校走到锦绣苑只要八分钟，十点二十三就能见到她。周玉总是笑：  “雯雯现在到我们家比回自己家还熟络，干脆腾个屋子出来，让雯雯住我们家算了，早上上自习还近一点。”

    小马朝把周玉的话当真了，当即跳起来要去收拾房间。高雯雯不好意思的笑笑，脸颊蒸起一片红晕。

    很快，脸红、羞赧的高雯雯消失了，变成残缺了左耳、身上布满四十三个烟蒂伤口、被咬掉了双乳乳头、被异物刺穿下体的她。

    是的，这是高雯雯遭受到的虐待。

    为了顾忌普通人的承受能力，保护受害者的隐私，当初的报道只是一笔带过“十七岁的少女受到了惨绝人寰的性虐待”。但是，作为新闻记者和半个警察家属的马朝，他总有办法翻到具体资料。

    方方正正的汉字，清楚地记录了她所遭到的每一个折磨。他跟高恒一样，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三个畜生碎尸万段。

    现在，真相透过历史的误会传递过来，当初高委雯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自己—是因为自己想要救母亲，所以导致高恒爽约，从而让高雯雯遭受非人对待。

    温暖的阳光像蜗牛一样一截一截的爬上昭阳小区的旧楼，透过窗户爬上了马朝的脸。他还沉浸在昨夜的梦里，在快速驶过的火车里寻找高雯委的踪迹。

    急促的敲门声把马朝喊醒，他的灵魂慌忙回到身体里。门外站着的是房东刘守信。“你是不是忘了缴房租了?”刘守信半个身子探进了屋里，四处张望。

    马朝这才想起，月初是缴房租的日子，但最近太忙了。他懒得跟刘守信废话，起身去拿钱。他的半边身子是麻木的，灵魂归体的时候一定是太仓促了，还有一半没回来。把钱交给刘守信，这个老东西的脸还是阴沉的。

    “现在涨房租了，而且你晚交了八天，还有滞纳金!”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个贪恋女色，强奸幼女的老不死，居然学会了这么高级的词。马朝很有拨打110的冲动，让警察把这个混蛋抓进监狱去，让他后半生都待在里面算了。但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一瞬就消失了，他为自己的想法好笑。

    怎么抓他?因为他十五年前强奸了郑婷?证据呢?哦，那本日记?谁会相信那个东西。

    马朝在脑海里将刘守信杀了一万次，但身体却还是老老实实交上房租、滞纳金。接过钱，刘守信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调，转身下了楼。马朝打开日记，郑婷已经回了内容。好。

    字体明显仓促，应该是藏在被窝里写的，颜色也黯淡了很多，左半边有一滩晕开的水渍。

    她为什么哭?

    马朝想，她哭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从出生到十四岁，她的经历已经够文学家和艺术家创造无数出悲剧了。

    小婷，你在吗?我想要改变计划。

    【2002年4月6日】

    郑婷回家的时候，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沙发上满是呕吐物，郑秀英和王虎雄就睡在这片肮脏的呕吐物里。

    空气中漂浮着酸臭的气息，不用想也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

    蹑手蹑脚收拾了一切，回到卧室，翻开日记，小精灵已经更新了内容。改变什么?你说吧，要我怎么做。郑婷回复，对方很快更新了内容。

    4月7日你不要找高恒，直接去锦绣苑，找周玉，不管用什么方法，陪她度过这一天。

    郑婷愣了一下。为什么?对方很快回复，字迹有些潦草，看来非常着急。

    事情有些复杂，我很难几句话讲清楚。但是拜托，只要缠着周玉就好，千万不要去找高恒。

    又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交代她做什么,却从来不跟她分享原因。郑婷顿了片刻，还是回了一个字：

    好。

    谢谢你，谢谢你小婷。不用谢，能为别人做些有用的事，我也很高兴。

    4月6日的傍晚，郑婷像以往一样在厨房忙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擦完手去开，门外站着刘守信。郑秀英满脸狐疑，还没到缴房租的时候，这个老东西不会又涨价了吧?刘守信嘿嘿笑了一声，说不是不是，是来送钱的。他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郑婷，如菜市场内挑选货物的雇主。

    郑秀英让郑婷继续做饭，把刘守信引到了客厅，慢慢商谈。

    逼仄压抑的厨房内，幽蓝色的火舌舔舐着锅底，鲜嫩的菜叶迅速脱水萎靡，变成一团绿色的尸体。沉重的锅铲，伴随着每一次的翻炒，都只是为了让这团绿色的尸体变得更加美味。

    客厅内，谈话声丝丝入耳，话里话外都是为了让商品有更高的性价比。

    晚饭的餐桌上，郑秀英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郑婷：  “刘守信给你的，让你明天穿着这身衣服陪他出去吃个饭。”袋子里是一件白色泡泡袖连衣裙，最时兴的款式。

    郑婷僵在原地没有动弹，门开了，王虎雄回来了。郑秀英把刘守信来找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王虎雄的关注点很现实：“多少钱?”

    “三百块，还给了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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