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骄傲,一股难以言明的舒爽之感。他是社会的底层,是被人瞧不起、鄙夷的存在。但是在这个家里,他是至高无上的王。
“她已经知错了……”身后冒出郑秀英的声音,原来这个空间里除了压迫和被压迫的人,还有第三者。从王虎雄动手开始她就在身后,只是不敢阻拦。等到现在,确定他发泄的差不多了,才适时地劝一劝。
“知错?哪里知错——我辛辛苦苦赚钱,她居然敢逃课!”他又想起了那充满恶臭的空间,那泛黄的汤水。他单手拎起郑婷,在这七十平的房间里乱撞。“喜欢玩是吧?不想上学是吧?我让你玩个够!”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老式的红木衣柜,带着时间和岁月的侵袭。
拉开,丢进去,关上,一气呵成。
不够,还不够。仅仅是关禁闭,是不足以展示王的尊严的,他要的是生杀大权。
“我的工具箱呢?拿来!”
郑秀英顿了一下,踮着脚在电视柜下翻找了一会儿,提来一个箱子。
一个锁栓,几颗螺丝,一把U型锁。他发挥出了自己水电工的本事,一边敲打一边咒骂:“你看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不想上学就别上!妈的,早点跟你妈一起出去赚钱!”前半句是骂郑秀英,后半段是骂郑婷。
敲好了,绿色的锁栓,黄色的锁。紧紧地咬住,咬住郑婷的自由。
“关两天!要好好给她个教训!你要敢把她放出来,我就把你关进去!”他急促地呼吸,喉结送出去又送回来。
郑秀英讷讷的点头,身体更薄了,她把自己藏在他的阴影里。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老式的小灵通,身份的象征。他把掌心的鼻血擦掉才用两根手指夹起,看见来电显示,瞬间变了脸。
“苟哥,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啊——”声音猛地压小,他又从掌握生杀大权的王变成了卑微的力气人,身体往下压,再压,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鞠躬,“您说,您说——”
苟哥全名苟建材,是王虎雄在外面认的大哥。同样是毒虫。但苟建材远比王虎雄风光,他从来不差钱和女人,也能自由出入高档会所,是王虎雄做梦都想成为的大人物,所以他心甘情愿给他当牛做马,就盼着苟哥心情好能提携他当个近身小弟,出入大场合。
“什么,五万?!”他的五官欢呼雀跃起来,身体往上耸,喉结愉快地动来动去,“有车才能干?您放心,我有车,三轮车,平时拉建材的,马力足着呢。”
郑秀英也愉悦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个“五万”裹挟,油画一般的身子渐渐充实起来:“干什么啊,给这么多——”
又是一阵秘密商谈,王虎雄接下来了这个报酬丰厚的工作。他不搭理郑秀英的追问,“不该问的别问,去把我三轮车钥匙找来。”
还好这是初夏,夏天尚未完全到来,只是有一些闷,有一些缺氧。她隔着衣柜听到了王虎雄摔门出去的声音。被打过的地方有些烫,她把脸贴到衣柜上,粗粝的木纹,有些刺痛,但又有些痒。她想自己现在变成了一盘完全被打翻的调色盘,有明有暗。明是正常的肤色,暗是层叠的淤青,剖开肌肤纹理,下面是死掉的血。
缺氧让她头脑发木,也有可能是那些粗厚的巴掌让她一时有些失忆。黑暗中,总有一个小小的荧光一闪一闪,似乎在暗示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伸手,想去抓住这抹荧光,但对方却转了个弯,扭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她想就这样睡过去,想把疼痛和饥饿一起睡过去。手里一抹黏糊糊的触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手掌,就着衣柜的缝隙辨别这硬币大小的痕迹,看不真切,只知道是深色粘稠液体。应该不是血,王虎雄没抽她手心,凑近还有气味,她迷糊着伸出头,舔了舔。是巧克力!是她和郑秀英都没舍得吃,在挨打的时候破了包装,一颗巧克力豆融在了她手心的汗里。那抹荧光还没走,在她脑海里窜来窜去,最后勾出一行字:6月3日,下午四点前,马青山!
混沌一瞬间消散,她清醒过来。这是答应了小精灵的重要事情,是哪怕拼了命也要做到的承诺!
郑婷猛地敲起了衣柜门:“妈妈!妈妈!你在吗?放我出来啊!”
声音透过木板传了出去,传到郑秀英的耳朵里。郑秀英来到衣柜前,满脸为难。
“你爸说要好好惩罚你,我不好放你出来。”撒谎,她只是怕被王虎雄发现了,自己也要遭受一顿无妄之灾。
“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会逃学了,你放我出来,我快要喘不上气了——”哭腔。
“不行,你就好好在里面反省一下吧。忍一天,明天我去求他,把你放出来。”郑秀英说着要走。
“妈妈!”郑婷带着哭腔的喊了出来,“妈妈我怕黑,你还记得小时候把我关在衣柜里的时候吗……我怕,我快要闷死了,妈妈,求你救救我……”
她刻意掀起了过往的疮疤,让郑秀英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但那个时候的郑秀英,还能被称得上“母亲”。
过去覆盖了她,她终于升起一抹温情,久违的母性。
“等着,我去给你拿钥匙。”
咔嚓,钥匙捅进锁眼,开了。
郑婷满头大汗,整个人被闷得发胀发白,如同一具河中浮尸。
郑婷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身上晕出一片水渍。郑秀英无力过问,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两句让她乖乖听话别乱跑,自己就回去睡着了。郑婷估摸着郑秀英睡死了,悄悄穿上鞋子,推门跑了出去。
还好,不是太晚,13:07分,要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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