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觉得不妥。
“也好”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这个初秋的夜晚,小屋既暖和又安静。一对陌生男女在一间屋子里共度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静训感觉有人推自己,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他俊秀的脸。
“我该走了,”他柔声说到。
她急忙起身:“至少吃些东西,攒力气”
“没时间了,谢谢你”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能再见面了,于是用沉默掩藏着短暂相遇带来的奇妙感觉。
这时他提起外衣,从内兜摸出几个银元递给她,“收下吧。”
她连连摆手拒绝着:“我不要,我不要”
他将大洋攥到她手中说:“拿着吧!我们总不能做没有米下锅的理想主义者,总不能空着肚子高谈”。
可以说,这话是震撼到了她的,确实,这些大洋够她和叔叔几个月的生活费了。为了节省花销自己每日都精打细算,柴米的钱、药钱,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于是她种菜种花,把玫瑰做成糖、海棠花晒成花蜜,腌茄子,织袜子,绣枕头,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
然而,她却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我可以凭几之力保护自己安好。”
“好吧,”当他把银元再次装回兜里的时候,好像收获了更宝贵的东西似的。
最后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手帕以后还给你”,“不用了,不嫌弃就留着吧”,就这样她送他到了门口。然而墙外却传来了说话声,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奔跑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挨家挨户地敲门搜查了,在慌张中,她扯住了他胳膊。
几个便衣的宪兵冲进昏暗的屋子搜了个遍,把所有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可惜的是那古梳,静训进去时已被踩成两瓣儿在地板上了。一个看起来像他们头儿的人,这会儿正把那仕女杯抓在手里观察着。这个人个子不算很高,但走路的姿势极其傲慢,压低的帽檐和立起来的风衣领更显示出他眼神的犀利。他盯着衣柜看了一会儿,这令她捏着一把汗,其他两个人搜查后门露台的时候她更不自在了,当然他们一无所获。
这时一个小弟进来报告说:“营长,没找到”。静训很快将他认出,这不是那方科长么?于是她赶紧低下头去。
那个营长翻阅着一份名单,边做标记边问李静训,“户主李荣在哪儿?”,他看人的时候略微低下头,眉毛抬起来。
“叔叔昨晚出差了,”她低头答道。
“李静训,是你吗?”。她点了点头,但他似乎要把她盯穿了似的,不放过一丝表情的变化,这令她越发紧张了。“再检查!”他盯着衣柜下了命令,但静训却赶在士兵之前挡住抽屉说:“都是些女人的内衣有什么好看的!”,她说这话时显得很傲骨,眼眉低垂下来,还稍微聚拢了自己旗袍的开叉,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士兵停下来,那营长仰起脸瞅了她一会儿,就这样,搜查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他摘下礼帽对静训行了礼说:“对不起李小姐,打扰了”,临走时他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衣柜。
待这些人离开后静训插上铁门进屋待了会儿,然后来到露台轻唤屋躲在屋顶烟囱后的他。他下来时一块儿青瓦被掀了下来,那个瞬间俩人一起去接,结果身体撞到一块儿去了,他的脸近在咫尺,她樱唇微启,月色照亮他危险的眼睛,此刻他正低头瞧着她,露出一股喜欢的傲慢神情。如果手里的瓦片儿没被他轻轻取走,她以为自己要被那个眼神穿透了心脏。在将瓦片儿放回原处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她,并低声说“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动作”,静训扑闪双眼不知如何接话。
她扶着一瘸一拐的他回到屋内,让他坐下来休息,然后她将古梳碎片捡起来包在草纸里,发出了轻轻的啜泣声。
她埋头哭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看到他关切的眼神。
“你没事吧?”他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问。
“我真的担心死了”
“是我的错,对不起”
当他起身时她看到他伤口的血大片的渗出来,于是一边嘟囔着“伤口撕裂了多疼啊,真是的”之类的话,一边赶紧为他包扎。
夜里,他将手枪放到枕边,合衣躺下,想着白天那个熟悉的声音,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列车上。
当时他刚回国,从沈阳坐快车到北平。车上很挤,过道上都坐满了人,一个中士来来回回好几次,他断定他是在找座位,于是指着自己的行李说:“请坐吧”,中士却“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刚才我过来你怎么不让?”“刚才并不确定你是找人还是找座位”,不想中士又“啪“地打过来一巴掌,这时过道里的人都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可他却说:“你请坐,”然后自己就坐到厕所里的马桶上了。
不一会儿有一个上士来上厕所,他让出来。那上士说:“等一下”,然后就去找列车长了。当时他想上士应该是对列车长说中士没买车票之类的话,不一会儿列车长就过来查中士的票了,在当时敢让军人补票已经算壮举了。这时上士邀请他到卧铺去坐坐。
“就坐这里吧”上士为他倒了一杯水过来。
他往里边挪了挪说:“没事,在地板上熬过整晚是经常的事”
“你去哪儿?”
“北平,你呢”
“我刚从莫斯科回来,去宪兵教习所报到,不过家父要派人来接,我得先回家拜见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妈,”上士无奈地笑着说。
“听说经过教习所培训出来都是准尉”
“是的”
“你可真厉害”
“过奖,过奖”
看他不再接话,上士又问:“你听说过指纹法吗?”
他含蓄的笑了笑,“不懂,做生意我倒知道一点儿,但感觉你说的指纹法一定很有意思。”
“你跟我家父太像了,他只知道做生意,”上士似乎对自己的家庭背景并不满意。
“能走上仕途,替你高兴,”他拍拍上士的肩膀说。
“生意人就是懂得变通,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向雪怀”
“我叫文青江”。
俩人一道下了车,向雪怀被轿车接走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文青江对声音有一种特殊的辨识能力,几乎过耳不忘,白天那个搜查的营长是上士确定无疑了,他慨叹于他仅仅在两年时间里发生的惊人变化。
次日早上,静训留了字条,把门朝外锁上走了。
当文青江从房里出来,自己的衣服已经晾在竹架子上了,尤其是那条棉纱手帕,也被洗干净晾在清风里,他轻轻的拿起来,看到了几个隽秀的字—“花中之王”。
墙外,我是你的过客,墙内,你是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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